六

杭女士住院了，一个月内做了各种检查，医生终于检查出两种疾病来：轻度的咽喉炎及痔疮。哦，还有轻微的沙眼。这些庸医，两年内居然以为她什么病都没有！杭女士出院的那天晚上，花三个小时写了两张纸的告状信，准备检举这两年不作为的医生。

杭女士住院期间，还有两件小事值得一提。

一件事，杭女士从不直接用手拿纸钞，纸钞多脏啊，上面的细菌数以亿计。尤其成色旧的纸钞几张叠在一起，那种气味就很难闻。细菌的气味，病毒的气味，一切可怕疾病的源头。纸钞虽然浑身是毒，但杭女士知道人人都离不开它，没有它一切幸福生活无从谈起。杭女士住院期间，VIP房间里人来人往，老公单位里的中层以上人员基本到齐，除了水果鲜花、燕窝虫草，免不了一个个小信封像群鸟归巢般降落到她的枕边、床头柜上，还有她的手里。那一沓沓新旧不等的人民币虽然躲在信封里，但杭女士手指轻轻一捏，就差不多知道它的张数。它们越聚越多，叠放在床头柜里，就会散发气味，杭女士灵敏的嗅觉时刻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妨碍她的呼吸和健康。她又不放心交给老公来处理，他很忙，也没有时间过问这些小事。更不能交给保姆，这种人都是不能放心的外人。杭女士在病房里住了一星期后，收集了一大提包的小信封，她估量过那个提包的重量，心里隐隐浮上喜悦，像久阴初晴的天，蔚蓝深邃得难以置信。她感觉那一沓沓小信封总归不宜放在这里，就细细地码好了，清点了数量，用皮筋层层扎紧，包裹严实。从第三天起，就安排保姆晚上开车送自己回家，用一个不起眼的黑布袋子带走了那些小信封。那天她把自己反锁在客人房里，待了两个小时，不让保姆打扰。

客人房在四百平方米别墅的一楼，有二十平方米，那里有她的小秘密，那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秘密从屋中间那张床的床头开始，到床尾抽斗内的隐蔽按钮结束。这是她五年前亲自选购的家具，是在NITORL家居连锁店选中的知名品牌伊藤喜床帝。这不是一张简单的床，只有日本人有这样机巧的小心思。看起来样式平凡，三面都有抽屉，床脚与抽屉合体，不留空隙。轻轻按压六次床头内侧的一个雕花按钮，床会慢慢侧向或向上打开，在床的中间，深色的一体式床板下面，有宽松可容下一人的空间。另有一个镶嵌其中的横置保险箱，只要记得密码，或者按上指纹，或者盯着识别器两秒钟，这个设备的主人就能打开那个空间足够大的珠宝柜。杭女士的金项链、金手镯、缅甸翡翠、南非血钻，以及一沓沓用保鲜膜真空封装的美元和人民币排成整齐队列，很是壮观。你不用担心盗贼会打开它，因为这床的材质据说是航母钢，硬度足够大，锁具足够强，还有远程报警器，与主人的手机联网。此外还有一个功能，一旦地震发生，这个床能智能感知，如果主人睡在上面会自动打开将你收纳——不必担心倒塌的建筑物会砸坏它。里面还有应急包，准备了一星期的食物和水、药品及各种自救工具。当然，还可以这么近地搂着自己心爱的珠宝睡觉。

杭女士在天气不好时就会住进这间屋子。比如刮大风下大雨、电闪雷鸣的天气，有时也因为心情不好，或者是天阴得厉害。杭女士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这间屋子，坐在它旁边的时候，是她最幸福满足的时刻。她有时把那些金器、玉器一一拿起来玩赏，时间就过得飞快。她像注视自己的宝贝婴儿一样专注而沉溺，展露出母亲般的耐心与慈祥。她有时会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待在那间房里，老公和保姆都知道不能打扰她，据说那是她坐禅的时间，坐禅是缓解头痛病最有效的方式，是健身康复的重要仪式，这段时间别人都不准进入。

说起这间房和这张床，她还有一场值得纪念的保卫战。原本客人房是准备留给保姆的，后来老公建议留给他母亲住。杭女士婆婆快八十岁了，原本自己住，后来一次脑梗后得了老年痴呆，无法照料自己。老公小心建议把婆婆接过来在楼下住，请个保姆照顾，杭女士不同意，而且很坚决。她说婆婆大小便都在屋子里，整栋楼里的空气很快会向公厕靠拢，那她只好到院子里住。老公那一次跟她发了火，执意要接。杭女士也不妥协，把手里的王牌亮了出来。

有一次熟睡时来了微信电话，让她发现一个女人与她老公的亲密联系。杭女士一狠心花两万元找包打听公司，查出了老公的新小三原来就是他二十一岁的女秘书，跟她当初的套路如出一辙。她早就认定那是个小妖精，果然就是！约会的照片也有，开房间的照片也有，逛夜市看电影的照片也有，还有什么可抵赖？她给了老公两条路：要么公开秘密，让他削官为民，受牢狱之灾。要么妥妥听她的，装作世界太平，什么都没发生过。对杭女士来说，这一场战争她打赢了：婆婆去了养老院，小秘书去了外地分公司。家里的经济政治格局全由杭女士主宰。

胜利是胜利了，但杭女士从此小病缠身，两年来没有消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