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处理

种子处理

面前荡的土地被老戚犁了个遍,余老三跟着他的犁铧把地整理得服服帖帖的,就等种子下田了。

好种出好苗,好葫芦开好瓢。四爷这几天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明麦种很重要。

秋天田野虽没有三夏大忙那么火急火燎,但到处都是活计,东大圩颗粒饱满的黄豆在微风里哗哗作响,前面荡田埂边绿茶豆落叶了,套种在山芋地里的芝麻像一座座宝塔伫立着。活计再多,母亲还是停下忙碌的节奏,面上看起来闲散在家。

花白的头发,蓝布夹袄,更重要的是,她坐在天井中央的阳光下,守着摊放麦种的大匾,在翻晒麦种时分,反复摩挲着大匾里的麦,抓一把,然后慢慢地松开手,一粒粒地从指间滑落。

“作物要想夺高产,精选种子不可少。”每一粒麦种从母亲的手指间滑落时,秕粒、嫩粒、虫蛀粒、破碎粒,还有狡猾的草粒都无法逃脱,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直盯着匾里的麦种,一行一层地向匾的另一边进发。其实,她的眼睛很不好,穿针都让我们替她穿。

一粒粒腊红麦子在阳光下神采飞扬,这会儿你肯定会看到母亲嘴角有一丝不易让人觉察出来的笑意,浸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是丰收的喜悦,母亲仿佛在与麦种对话,有了你,收成好,明年建房资金就多了一筹。

我曾傻乎乎地想过,满眼的麦种怎么就能分辨秕粒?母亲告诉我,秕粒是因为锈病破坏叶绿素和表皮细胞,是因为白粉病使叶面产生绒状霉层,使光合作用减弱,致使穗形短小,籽粒秕瘦不饱满,千粒重下降。麦蚜虫也是秕粒罪魁祸首之一。它聚集在小麦背面、叶鞘及心叶处,刺吸麦株茎、叶和嫩穗的汁液,特别是在抽穗灌浆后,迅速繁殖,集中为害穗部。麦株受害后,叶片发黄,麦粒不饱满。这些麦粒就像人的十个指头般,伸出来就知长短了。

母亲的话和她娴熟流畅的分拣动作,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接下来,她把晾晒了的麦种往筛子里一倒,筛子端在手上左右来回地摇晃,麦种比筛眼略大一点,比筛眼小的嫩粒、破碎粒、草粒都统统地筛掉。也许,人生中的许多淆乱不清的人事,比如实话与谎言、真情与假意,如果也能简单直接地用筛子来筛一下,就分得明白,那该多好啊。

庄后面的寿长,我很少见到他有一刻钟是停下来的。天一亮,就到田里拾掇着,春天麦地里冒头的草,夏天秧下嫩草,秋天五谷杂粮边上的草,这么多的杂草,特别是盛夏青草格外茂盛的时候,总感觉那些草会把村民的腰压弯,但寿长总是利利索索地回家。到田野一看,田埂上没有一株杂草,庄稼总是长得齐整,就知道这块田是寿长的,因为每年他家种子都要经过晒、选、发芽试验和药剂消毒后才下田。一年四季,寿长几乎没有给自己休息的空。寿长六七十岁了,干农活的时候把自己当二十岁的后生。他铆足了劲,把自己一辈子的劲头都搁在了这土地上。

村上的人都说寿长是种地的好手,都说他是村庄里的能人。那年,寿长从乡种子站购买到早熟、高产、抗倒、矮秆的扬麦5号种子,往院中大匾一铺,边上拴着两条红领巾,驱赶麻雀,随手抓了一小把麦种,放到有抹布垫底的茶碗里,洒了些水,往北窗台上一搁,扛着耙子下田了。

农谚说,宁可种等田,不可地等种。老戚还没犁到面前荡,寿长看到北窗台碗里齐刷刷出的麦苗,心里喜滋滋的,麦种也不能长时间放在大匾里,既怕被鸡吃,也得防老鼠,于是,他随意看墙角有只尿素袋,然后将麦种倒入进去,袋口一扎,往梁上一挂,又去忙他的事。

三两天后,面前荡的土地上一派播种景象。寿长的身影在田野里缓缓地移动。他一只手挎着一只畚箕,另一只手不停地挥洒着。于是,酣睡了许久的麦种,带着寿长手掌的温度,带着内心的祝福,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活蹦乱跳地奔向熟透的泥土。

窨满墒沟水,期待出全苗。紧接着,寿长天天蹲在面前荡的田埂边看苗情,隔壁地里的麦胚芽鞘最先露出地面,第一真叶从胚芽鞘顶端的裂孔处伸出,他的心揪起来了。

我想,那些种子,此刻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被封闭在尿素袋子里有些懵,这么聪明的寿长怎么会这样呢?

补水、追肥……我从寿长忙碌的姿势里,找到了一种前行的方向,土地是最真实的,土地上的农民也是真实的,勤劳、本分的背后是多么动人的生命力。

“种子买到手,技术跟着走,良种配良方,丰收有希望。”这是四爷常说的话。“良种、良田、良方、良制”,是一代代村民总结流传下来的丰产秘诀。无论是“老把式”,还是“新手”,都对此秘诀深感认同。荡田年年都是这么种,新理念也是这么来的,四爷的漏风嘴说出这些新理念来,还一套一套的,他认准的,是九条牛都难拉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