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不朽论

天下无神仙，安有长生术哉？智者知难逃死关而就死，立教曰：君子息焉，小人休焉。曰耻没世而无闻，曰斤斤于身后之名，故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尚焉。三不朽者，为人之精神立说也，而人之身体固未有不朽之望，然自科学进步而身体不朽之说，日盘旋于科学之胸中。至年来而法国有麦支尼哥之理想，证以开罗博士之实验，而此新不朽之说乃出。

欲论此题，自当先知死之真义。依科学言，死有二，曰变故，曰天然。世界群生几俱死于变类，皆经非常之攻陵，谓之死毋宁谓之杀。盖死于变故，非仅谓触电、溺水、枪毙已也。婴儿之夭折，人之殁于疠疾，俱变故之死。此等死亡在学理上可以防御。盖皆由人身器官攻于外物，而毒非发自本身者，例犹与微生菌竞争是也。

但如有人如此安居无疾，亦不克逃死。老渐至而身渐衰发白矣，筋颓矣，骨骼脆矣，血脉不能周流矣，然彼固无病不过老境渐至耳。无何终死矣，不活矣，死亦安静而无苦，是则无疾之可言，不过谓之老死耳。如此渐失其力，渐漓其英者，科学家谓之天然死。此则死由本身，不与外物，与死于变故者绝不同，然此例可举则甚少也。

夫死由本身而不由外物之侵害，则身体中必有一物焉，可制吾人死命，然试问此物果何物乎？若以宗教哲学托诸空，言解之，则甚易。生长病死人之常理，如轮之转，如木之茂凋，如四时之序，科学家谓为物理上作用。物作用必以物理解之，物理谓破坏不必有佚之者，如微生物是也。

麦氏经实地之考认，在大多数中毒，俱发于大肠之腐淀物，而诲人治以酸乳，以酸乳能杀毒故也。由此言之则死之由肠毒，则犹是死于变故也。然麦式则深信天然死之说，而立一定理曰：人身所有之细胞，即无外界之侵击可制造毒质坏人身体，细胞因常分裂新陈代谢，于此手续中，发出毒质，可伤生命。故天然死者，是一种不觉之自杀，死遂似为不可避者。然若能有法去此毒，死亦可逃，古之所谓长生药者，无乃指药能去此毒者而言耶。

当三年前，开罗博士实验，可使割下鸡身肌肉生存，以与体温同一之温变，以适当之食物（鸡肉）割下之肌肉生长之速，如在鸡体中以鸡心之一部如法验之，在显微镜下可见其搏跳如此者，至百有四之久。细胞之生于外者与生于内者同，初则如幼时生长极速，次则如童，次则生长而生长呈停滞状，次则显衰败之征，及至其颠则遂大坏，过一定时间之老境，则生命去而死至矣。因何而致此？医家之解说不谓之饿死，即谓由于菌毒，但自始至终氏备有丰足之食品，而用最缜密之法保之不侵于微生菌，故此种死亡谓之天然，谓之老死也。

身体为细胞所成，故细胞为命所寄，亦病所居死之由也。故欲知人死之情状，必应知当时细胞之变化，察细胞之工作，人智现尚不及此，而开氏之所能验而推及者则由彼有之鸡之肌肉，视其经过变态，自幼至老死而定，麦氏之说不谬。故能有药以杀本身所有之毒者，则鸡可不死矣，故彼经几许实验而得以一种液体洗之，洗后而得至奇之结果，则是此肌肉忽呈幼时状态，而又经一度之生命及至衰老，氏亟又为之洗，而此鸡肉遂又返老返童矣。是此经过无数度之洗浴，而此肌肉亦经过无数度之生命，如是者竟至三百五十八次而犹未坏，前途更未可量讵不可惊耶。

最终而氏信其已驱此无上之恶魔，此肌肉虽不洗亦可不死，而麦氏谓天然死，由于本身之毒之说，信而有徵矣。故如能发明药品，能去人身自发之毒，则人必可不死，是身体不朽，亦非不可见之事实，惟在此药品之发明耳。

（原载《清华周刊》第20期，191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