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无之代兴
玄学者有无之学,亦即本末之学,亦即后人谓为体用之学也。魏晋玄学有时“贵无”,有时“崇有”,一般以魏晋玄学家皆崇尚虚无,实属误会。王弼何晏、嵇康阮籍、张湛道安皆贵无,“无”即本体;向秀郭象均崇有,“有”即本体。虽向郭与王何,一为崇有,一为贵无,其实甚接近,都以“体用如一”论之。有无之辨在对世务人事方面说,有另一意义。贵无者讲“自然”,贱滞于“有”者,以人事世务为累。崇有者则讲“名教”,非“自然”,以人事不可忽略,而其中有一部分人根据“自然”而崇“名教”,是真正的崇有。崇有而不忘“无”(自然),故这部分人所说仍为玄学。魏晋南北朝之时,“贵无”、“崇有”交替代兴,兹简述之于下。
(1)汉之学说最重要的为儒家之经学,但不纯粹为儒家,而仍有阴阳家道家学说之渗入。讨论的问题在精神上与魏晋不同,崇名教,谈元气。
(2)名学(名理之学),是准玄学,以道为根本而谈名教,如刘邵《人物志》与傅嘏、钟会、李丰、王广之才性问题的讨论等。
(3)正始玄学,王弼何晏贵无。《晋书·王衍传》谓“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然王弼注《易》,何晏撰《论语集解》,虽可谓为新经学家,而其精神与汉时大异。
竹林玄学,嵇康阮籍亦为贵无,“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时之玄学家(名士)多与王何不同,多与儒家脱离关系也。
(4)元康玄学,时王戎当政,放达之风已盛,如胡毋辅之之流竟至裸裎。由嵇阮至此时,玄学已由重老子精神(王何)进而为重庄子之精神。嵇康阮籍虽首唱“越名教而任自然”,由于出身于大家贵族,他们所受的教育仍为礼教之薰陶,根本仍从礼教中来。他们的学说乃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放达,而不只限于外表也。
元嘉之时,东海王越当政。先是向秀已唱“崇有”,谢康乐谓“向子期以儒道为一”,而郭象于元康元嘉之际继向秀之后讲“崇有之学”。向郭所讲虽仍为庄子之学,不过他们两人与当时的潮流确有不同之处。在此狂放愈甚的潮流中,向郭的思想可说是此潮流中之反动。
(5)佛学之变迁
《世说新语·文学》注引《续晋阳秋》说:“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老庄玄理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大盛。”而所谈佛理亦未离有无之辨。(甲)东晋之初,般若学盛,王洽《与支道林书》谓“今本无之谈,旨略例坦”,此所言“本无之谈”,即谓般若性空也,故“本无”一义既几为般若各家所通用。(乙)其后有部出,僧伽提婆特善毗昙,译出《阿毗昙心论》,而竟风靡一时,王珣为提婆立精舍,王弥(珣弟珉、字僧弥)自讲《阿毗昙心论》。(丙)鸠摩罗什至,再译《般若》大小品及其释论《大智度论》,又译《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而谓“物无定相,则其性虚”,“一切诸法毕竟空寂”,盖亦贵无。(丁)至晋之末叶,刘宋之初《涅槃经》出,而为“有”。(戊)萧齐之世而《成实》大盛,为“有”。(己)梁陈则三论复兴,而为“无”。
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中说:
魏之初霸,术兼名法,傅碬王粲,校练名理。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涂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多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
东晋以为有新见解者多为佛学。谓涅槃学崇有者,中国人说涅槃也,认法身非不可说,不从无名无相方面说,而是积极地描述本体。宋齐之世,崇有之风较盛,在文学方面,“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山水方滋”,在经学上有干宝谈《易》,已非如辅嗣,而思想较为平实。梁陈之际,则又贵无,《颜氏家训》、《金楼子》等痛疾玄虚,多以梁陈之士为代表。总南北朝之时,北方承汉学余绪,道教、佛教、经学较玄学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