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 正反并置的意义类型
从正反并置所表达的意义上看，检索到的语例可以归纳为正反问、未知待解、无条件句三个类型。
正反并置可以构成正反问，即通过并置正反成分来表达疑问，如例280）至例282）。
280）你可别多心，她到底可靠不可靠呢？
Don’t get me wrong，but I need to ask：Is she trustworthy？
281）你们有胆子没有？
Any of you got the guts？
282）Now，Dinah，tell me the truth：did you ever eat a bat？
你来，黛那，告诉我老实话：你到底曾经吃过蝙蝠子没有？
正反并置形式为何能够表达正反问呢？一般来说，人们通过语句表达对现实世界的论断，当人们对论断的正确性不确定时，就产生了疑问。这时，将论断的正向判断和反向判断并置在一起，就成了人类语言中较为自然的表达疑问的一种手段。Heine和Kuteva（2002：216）在《语法化的世界词库》（World Lexicon of Grammaticalization）中也曾指出，A-not-A结构可以经过语法化而成为是非疑问句标记的来源之一。A-not-A结构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正反并置结构。
以上举例讨论正反并置形式表达疑问语气，是从汉语着眼的。那么，英语中有没有类似的表达形式呢？在析取关系句对库中检索到的例283）就是一个例子。该例中的“Am I right”是正向成分，“aren’t I”是反向成分，两者用“or”连接。
283）咱们要是老在这儿忍着，就老是一对黑人儿，你说是不是？
But if we stay here and try to stick it out alone，we’ll always be on people’s blacklist.Am I right or aren’t I？
也许这个句子在有些人看来不如简化为“Am I right？”更为自然。但是，实际上，正如Jespersen（1933/2006：246）所指出的，英语中诸如“Did he say that？”之类的疑问句[2]都可以附上否定的部分，如“Did he say that？”就可扩展为“Did he say that，or did he not（say that）？”这种析取疑问句或选择疑问句。吕叔湘（1990：285-287）把正反问称为反复问，认为用“吗”字的问句（即是非问）原是从反复问句化出来的。叶斯柏森和吕叔湘的观点从一个侧面表明，正反并置确实可以成为表达疑问语气的一种手段。
Jespersen（1933/2006：246）同时还指出，在这种问句中，谓语动词是肯定形式还是否定形式的，并不十分重要，比如给他人一杯啤酒时，我们既可以说“Will you have a glass of beer？”，也可以说“Won’t you have a glass of beer？”。也正因为如此，例284）至例286）中正反并置的汉语原文英译时采用了谓语动词的否定形式。当然，这种否定形式的问句往往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是有标记的。
284）这话对不对？
Isn’t that right？
285）是不是，你自己说，祥子？
Aren’t you，Xiangzi？
286）一天不拉车，身上就痒痒，是不是？
Your hands itch if you can’t pull a rickshaw for one day，isn’t that right？
另外，Heine和Kuteva（2002：217）认为，在“He has left，hasn’t he？”这种附加疑问句中，谓语动词的一正一反形式，也与上述A-not-A结构的语法化过程有关。附加疑问句与正反并置形式的语法化有关，是就同一种语言的历时演化而言的。附加疑问句和正反并置形式的关联，在语际对译过程中也可体现出来，如例287）和例288）。这说明汉语中的正反问与英语中的附加疑问句有一定的对应性。
287）“别嚷行不行？”祥子躲开她一步。
“Stop shouting，won’t you？”Xiangzi moved away from her.
288）明儿个要是不这么冷呀，咱们早着点出车。对不对，小马儿？
If it warms up a little tomorrow，we’ll go out early，won’t we，boy？
正反并置形式也可以表达未知待解的意思，即认知主体对事态的正反情况均不了解，如例289）至例293）。
289）不晓得这辈子还会再看见你不会嘞！
I wonder if I shall ever see you any more！
290）I wonder if I’ve been changed in the night？[3]
不晓得我昨儿晚上半夜里变了没有？
291）祥子不知道自己信神不信，只觉得磕头总不会出错儿。
Now，Xiangzi could not say if he believed in spirits，but what harm could a kowtow do？
292）没管打锣的说了什么，他留神的在地上找，看有没有值得拾起来的烟头儿。
Ignoring the man’s curses，he kept his eyes glued to the ground to see if there were any butts worth picking up.
293）Alice glanced rather anxiously at the cook，to see if she meant to take the hint；
阿丽思很着急地对那做饭老妈子瞧了一瞧，看她领会没领会公爵夫人的意思，……
从这几个例子中可以看出，汉语中在正反并置成分之前往往有“不晓得”“不知道”“看”等表示尚未知晓的词语。对应的英语则常常使用“wonder”“see”等动词，并用“if”引导的从句与汉语中的正反并置成分相对应。
正反并置形式表达未知待解的意思，还有一种特别的“似X非X”的结构，如例294）至例296）。
294）什么也不知道了，似睡非睡的，耳中刷刷的一片雨声。
His mind was blank as he slept fitfully，the rain sounding in his ears.
295）打着面小旗，他低着头，嘴里叼着烟卷，似笑非笑的随着大家走，一声也不出。
Holding a small flag，he kept his head down and silently followed the crowd，a cigarette dangling from his lips，a half smile on his face.
296）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
A suffocating gray vapor，neither cloud nor mist，hung low in the sky.Not a breath of wind anywhere.
这种结构中的“似X”与“非X”不是典型的正反，而且相应英译文也没有编码为析取的形式。这说明，正反并置形式可以表达未知待解的意思，但是未知待解的意思不一定用正反并置形式来表达。
正反并置还可以构成无条件句，即正面并置项或反面并置项充当条件时对结果不产生影响。在正反并置的结构中，一正一反的并置成分正好穷尽了整个论域，可以强调论述范围的周遍性，一旦与“无论”“不管”等连词连用，就非常容易用来表达否定整个论域的无条件句。这种情况下，正反并置成分往往与“无论”“不管”等连词共现，如例297）至例300）；即使没有这些连词，也会出现语义相近的词语，如例301）的“管什么”和例302）的“不在乎”。
297）‘Give your evidence，’the King repeated angrily，‘or I’ll have you executed，whether you’re nervous or not.’
那皇帝道，“说出你的证据来，要不然就无论你害怕不害怕，总归要把你杀掉。”
298）他非作个“车夫”不可，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
…and he was determined to be a“rickshaw man，”whether he felt like it or not.
299）随便的把车放下，他懒得再动，不管那是该放车的地方不是。
He’d park his rickshaw anywhere he pleased，whether it was legal or not.
300）歇了有一个月，他不管病完全好了没有，就拉上车。
After being laid up for a month，Xiangzi took his rickshaw out，mindless of whether he was completely recovered or not.
301）管什么冬天不冬天呢！
To hell with winter！
302）有姓无姓，他自己也并不在乎。
He himself didn’t care whether he had a family name or not.
从例297）至例302）中可以看出，这种无条件句在英语中一般通过“whether…or…”来表达。根据《英语交际语法》（Leech，et al.，2002：82），“whether…or…”融合了条件关系和析取关系，表达两个相对立的条件，例如“whether you like it or not”就相当于“if you like it，or even if you do not”。因此也就带上了无条件的意味。
有趣的是，“whether”与“or not”常常共现，既可以如例299）那样在“whether”和“or not”之间插入其他成分，也可以像例303）那样直接连用在一起。这种可分可合的情形，与前面讨论过的正反隔置和正反紧随是非常相似的。
303）他顾不得细调查它们是不是都在一块儿拴着，……
He had no time to worry whether or not they were tied together，…
从数量比例上看，121个正反并置句对中，64例是正反问，32例表达未知待解，25例是无条件句，所占比例分别是52.89%、26.45%、20.66%（如表33所示）。由此可以说，正反并置形式的主要语法功能是构造正反问这一类型的问句。
表33 正反并置的意义类型及其比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