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 关于数字不相邻和数字倒连
根据上一小节的观察和描写,本小节结合吕叔湘(1990)、Huddleston等(2002)和Channell(1994)的相关论断来谈谈我们对数字并置中数字不相邻和数字倒连这两种情形的新认识。
关于数字不相邻。吕叔湘(1990:138)认为,不密接的两个数字合用,只有“三五”,如“寻常三五个人休想近得他”;“十”和“八”也可以合用,但须各别加单位词,如“这得常吃,十天八天未必见效”。吕叔湘所谓的“不密接”就是本书中所说的“不相邻”。他的上述判断大体是对的,但不够全面。我们在析取关系句对库中检索到以下实例:321)他不希望得三个大宝,只盼望换个百儿八十的,恰好够买一辆车的。
Three dabao was probably out of the question,but he had hopes of getting eighty or a hundred yuan,enough to buy a rickshaw.
322)她自己动不了窝,便派小福子一趟八趟的去买东西。
Since her movements were restricted,Fuzi was sent out to buy things for her.
例321)中的“百儿八十”就属于不密接的两个数字合用的情形。例322)中的“一趟八趟”也是不密接的两个数字合用的,加上了动量词“趟”。当然,在这个例子中,“一”和“八”数字差距拉得很大,这就有了无条件的意味,即不管一趟还是八趟,她都只能派小福子去买东西。
关于数字倒连,Channell(1994:55)认为,“n or m”这种结构若表示约量,较小的数字总是在较大数字的前面(the smaller number must always precede the larger)。Huddleston等(2002:1304)也认为,在英语中,要把两个数字通过“or”连接起来的结构解读为约量,就必须确保较小的数字位于较大的数字之前(the approximation interpretation is possible only where the smaller number comes first),也就是必须是顺连的。Channell(1994)以及Huddleston等(2002)的判断对英语来说是正确的,但对汉语来说未免偏颇。如上一小节所示,数字顺连确实比数字倒连常见,但是数字倒连而表示约量的例子也并不是没有。例323)中的“三两个”和“十天八天”就属于数字倒连表示约量的情形,英译时倒是全部变成了“two or three”“eight or ten days”这样的顺连结构。
323)不定是三两个月,还是十天八天,吹了;他得另去找事。
Sometimes he lasted two or three months,sometimes only eight or ten days,after which he was out looking for steady work again.
数字倒连在以汉语为母语者语感中的可接受性并不低,一个证据是:诸如“三言两语”“三三两两”“一知半解”“一鳞半爪”“一年半载”“一官半职”等成语中的数字都可以说是倒连的,而成语是以汉语为母语者所喜闻乐见的一种熟语。
这种数字倒连的结构,为什么对汉语使用者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呢?我们猜测,可能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去解释。
首先,有些数字顺连的结构在古汉语中可作两个数字相乘来理解。例如,《红楼梦》中有一句诗“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其中“三五”是指十五。又如,“二八少女”,是指十六岁的少女。这两个例子中的“三五”和“二八”都作乘法理解。采用数字倒连的结构,则会降低被误解为数字相乘的可能性。
其次,对以汉语为母语者来说,常见的数字倒连结构“三……两……”和“十……八……”中的“三”和“十”具有极大量的文化联想意义。在中国文化里,“三”常常代表多样性,如《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十”则表示完全、全面、完整,如成语“十全十美”。由于“三”和“十”表示极大量,并置相连的另一个数字就只能逆向变小,而非顺向变大。
再次,从话语心理角度分析,话语建构者可以先想到较大的数字,把它作为数量区间的上限,而后觉得不那么确定,再折回较小的数字。如上一段所说,“三”和“十”在中国人文化心理中有极大量的意味,所以这两个数字的心理可及性较高,比较容易先想到。例323)中所指的“三个月”是适合以月计的时长的上限,“十天”是适合以天计的时长的上限。根据本段的分析,例324)中的“块儿八毛”被英译为“at least one yuan”是错误的,错在用了“at least”。“块儿八毛”是一块钱左右,而非最少有一块钱。同样的“块儿八毛”在例325)中又被译成了“eighty or ninety cents”。译者给出不同的英译,与其说是随文释义,不如说是对这种英语中没有的数字倒连结构的理解没有到位。
324)就是老头子真犯牛脖子,我手里也有俩体己,咱俩也能弄上两三辆车,一天进个块儿八毛的,
Even if he turns bullheaded,I’ve got enough put aside for you and me to own two or three rickshaws,which would bring in at least one yuan a day…
325)他想好,破出块儿八毛的,得给刘四爷买点礼物送去。
He decided to spend eighty or ninety cents on a gift for Fourth Master L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