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a 线

26a 线

假如我们对于历史上所有视觉艺术的表现形式仍然记忆犹新的话,我们将会从中找出一两个共同特征。不言而喻,若给视觉艺术下一个模糊的定义,把它当作产生视觉快感的东西,那么,我们要想找出玫瑰花色与帕提侬神庙之间的共性,就得从分析神经系统中的心理因素入手。然而,在严格的意义上,艺术首先要经历一个从模糊不清过渡到轮廓分明的发展过程。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艺术——洞窟艺术——的确是以轮廓为开端的。艺术起源于写生的欲求,对于学画画的儿童来说也是如此。写生仍旧是绘画艺术的要素之一,甚至在雕塑艺术中也不例外。雕塑不完全是由块体构成的,它是块体与轮廓相结合的产物。有的艺术家一直把写生视为艺术的基元。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对此发表过非常精辟的见解,其比较完整的言论我将在本书第66节中另行引用。布莱克说:“艺术和生命的基本法则是:弹性的线条越独特、鲜明、坚韧,艺术品就越完美,否则,作品会显得缺乏想象,拾人牙慧,粗制滥造……”

布莱克还曾风趣地说:“一位肖像画家曾吹牛说,由于长期画油画,他已把素描忘得一干二净。我对这种人不屑一顾。”必须看到,“线条”在素描向油画的过渡中是不会消失的。线条是绘画的要素之一,布莱克甚至把线条看成绘画的唯一要素。

我们首先要看到线条的潜力,因为它比轮廓更富有意味:在大师的笔下,线条能够表现运动和块体。表现运动,显然不只是描绘运动中的物象(使线条适合眼睛的选择性观察)。从美学角度看,线条还应表现运动本身的自动——跃然纸上、不带模仿目的的欢乐之情。在谈到线条的功用时,人们会列举出波提切利(Botticelli)[15]和布莱克这样的西方画家。实际上,线条在东方艺术中也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在中国绘画与日本绘画中,在素描与木刻里,安排得当的线条会产生节奏。欣赏这种由富有弹性的线条形成的节奏,要比解释它容易多了。这种线条节奏只需借助音乐节奏与物理节奏就能够为人所欣赏,但要对其做出明确的解释,还需要借助“移情说”。线条本身不会运动,也不会弹跳,是我们想象自己沿着线条的方向在弹跳,是我们的肉体感觉通过某种方式外射到线条中了。

线条最突出的特质在于能够暗示出块体或立体形式。这一特质只有艺术大师才能掌握,只有在偏离轮廓的变化中才会表现出来。线条在物象的边缘处显得紧张而敏感,它飞快地、本能地但不是连续不断地流动飞转着,恰到好处时便戛然而止,随后再次转入图案的主体,暗示出由许多线条汇聚而成的平面。可见,线条是有选择性的,非常含蓄。事实上,线条如同速写一样,常常是简括而抽象的表现主题的工具。令人惊奇的是,在不违背艺术表现规范的情况下,线条竟能如此抽象。那些表现树叶的各种方式就是例证,虽然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规范在审美经验中还起着支配作用。

布莱克鄙视把素描忘得一干二净的画家也许是有道理的。素描与油画都涉及本能。所有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画家,从马萨乔(Masaccio)[16]到提埃坡罗(Tiepolo)[17],都曾是最优秀的制图员。毕加索这样的现代画家的画风虽然迅捷多变、矛盾重重、扑朔迷离,但仍不失为素描大师。他的素描只要稍加点化,便可表现出三维形式的深远意境。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在遥远的过去还是当今的时代,我们都能发现这类素描天才。在视觉艺术中,这种线条的特质具有非常普遍的意义。因此,人们很容易接受布莱克把线条看成绘画唯一要素的极端态度。然而,色调同样具有普遍意义。色调作为一种表现方式,或许与线条具有同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