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印象派画家
康斯太布尔对欧洲绘画艺术全面发展的影响,并非到德拉克洛瓦那里就终结了。步德拉克洛瓦后尘的有爱德华·马奈(Edouard Manet)[66]。马奈的名字经常同历史上一场最彻底的革命联系在一起。这不仅是一场绘画革命,而且是一场波及所有人类活动的变革。事实上,马奈是这场发展缓慢、必不可免的运动的主要推手。如果我们非要赞扬这场伟大变革的发起人(这场变革最终取得了成功,展示出新的光明之路),那就请将颂歌唱给突然走出画室、闯进风雨的英国疯子康斯太布尔吧!(图46)康斯太布尔不是自觉的革命者,而是非常固执己见的个人主义者。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种新的感觉,从而无意之中改变了整个世界。马奈像亨利·卢梭一样天真,但在技法上比卢梭娴熟。他擅长技法,画风独特,可与康斯太布尔并驾齐驱。康斯太布尔的现实主义是在客观研究自然风景的过程中形成的,马奈的现实主义则表现为一种主观理想。马奈年轻时公然宣称,要画自己看到的事物,不画别人喜欢看的东西。不久,他发现这是一个画法问题,随即不辞劳苦,对前辈大师的画法进行了长期研究。最终,主要在西班牙画家戈雅和委拉斯开兹的作品中,他发现了有关自己所需画法的提示。
用光与色描绘自然的说法,大体概括了印象派艺术运动的基本特征。从达·芬奇开始,欧洲就形成了一种传统画法,即利用光影的层次或不同量的黑色颜料表现出客观的立体感、深度或三维度。从此,绘画不再是对自然的复制,而是一种再现自然基本效果的手段。在光影的处理上,无论是米开朗琪罗这样的巴洛克艺术家,还是现代立体派艺术家,都有同样专制的规范。唯一的差别是:米开朗琪罗的作品动态性强,立体派艺术家的作品静态性强。前者偏于强化,后者重于抽象。
印象派艺术是朝着静态的方向发展的,尽管马奈本人从不这么认为。“杀生是为了解剖”,因为不抓住问题就不可能分析问题。马奈极富人情味和同情心,从来不愿为了追求现实主义的外表或墨守某种科学的教条而舍弃充满人类情感的题材。在这一点上,马奈的有些追随者远不如他那样深谋远虑。点彩派画家乔治·皮埃尔·修拉(Georges Pierre Seurat)[67]和保罗·西涅克(Paul Signac)[68]走向另一极端。这两位画家完全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光与色。他们撇开调色板,直接使用原色。他们用微细的笔触把各种原色以小圆点的形式排列在画布上,通过视觉的自行调和产生光影效果。马奈早已发现使用纯色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但事实上是修拉和他的画友——后期印象派画家西涅克——向我们解释了色彩的功用,使我们对色彩的全部意味有了充分的认识。他们也于无意中给三个世纪的绘画蒙上了阴影。他们满怀热情但矫枉过正。由于完全陷入了关于色彩的科学研究,他们忘记了艺术终归是艺术。我的意思是说,想要客观表现个人内在感受的艺术家,不管运用什么样的法则,都必须拿出成果,创造出具有强大艺术魅力的作品。艺术家不要以为观赏者会凭借你在制作过程中的努力程度来评判你的作品。艺术家理应拆除所有脚手架,使这座建筑浑然一体,看上去就好像一种创新。许多后期印象派的绘画好似一种带网眼的花边,或者中国的象牙雕刻。看到这些作品,我们无动于衷,不免想起织花边者的视力或象牙雕刻者非凡的耐心。
保罗·瓦莱里(Paul Valéry)[69]在一句格言中谈到了模糊不清的绘画艺术本质。他认为,这一本质可以用一种比较简单的说法予以表达:艺术作品的目的在于表现出可视景物的幻象,并且能通过富有音乐感的色彩和形式分布取得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效果。这一创作过程实际上比上文所说的更为复杂。在所有绘画杰作中,我们都会发现由科学形式和精神价值组成的完整的价值系统。“艺术家首先把自己思想和生活中的全部欲念、意图和状况汇集、积累、组合在一种物质媒介之中。然后开始考虑模特儿,接着是色彩、颜料与格调。再下来是肌肤本身,最后才是油画作品。所有这些相对独立、必不可少的意向在绘画活动中结为一体,所有悠忽不定、时隐时现、富于变化的瞬间印象,都将通过艺术家的妙手融汇凝结在绘画之中。”
在捕捉瞬间印象方面,没有比典型的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绘画更精妙、更成功的了。印象派完美地表现了一种抒情风格,或自然的表象,即大自然在光线变幻中所产生的美。这种美是画中之诗,甜美无比,奇妙万端。这一成就应归功于修拉和西涅克这类开拓型艺术家。其他像马奈、莫奈(Monet)[70]、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71]和皮埃尔·波纳尔(Pierre Bonnard)[72]等——这里仅列几位印象派著名人物,将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日益引人注目,为人所接受。就目前而论,他们显然也不是派头十足、道貌岸然的平庸之辈,尽管其艺术注重抒情性与外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