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b 调

26b 调

“调”一词应用于多种艺术。调首先被用于音乐。自从16世纪出现艺术批评之后,“调”也被用到绘画上了。现在,音乐批评家也来添乱。音乐批评常常将“调”同其他绘画术语组合起来使用。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在报刊上读到这样的句子:某某女士“由于缺乏丰富多彩的色调(tone-colour),未能成为演唱浪漫曲的优秀歌手”。音乐家使用“半音”一词的历史,几乎同画家使用“色调”一词的历史一样悠久。这些相互盗用对方术语的现象可能会走向极端,甚至发展到荒谬的地步,就像以下对达·芬奇《朝拜》(“Adoration”)[18]一画的描述:“这棵梧桐树的造型与那棵椰子树的不连贯音符有关,与生长在废墟上的那两棵树有关,它为整个构图平添了一种色调节奏。”

在《近代画家》(Modern Painters)里,罗斯金试图解释绘画中“色调”一词的含义。他说:“据我理解,‘色调’指的是两样东西。首先,指物体形象与关系之间的虚实对比。这些画中的物体忽近忽远,忽明忽暗,相映成趣,组成完美的关系……其次,指明暗之间的色彩关系。这种关系使人即刻感觉到光的变化。”罗斯金对色调的解释并非十分清楚。也许,最好把色调问题当作技术发展问题。在用轮廓暗示三维块体之后,又出现了用明暗分布暗示块体的问题。线条是抽象的产物,与事物的视觉形象无关;线条仅仅在于暗示某一事物的意象。线条还可暗示对象的明暗分布(主要借助于线条的粗细变化),但其最关切的问题是所谓“实体”的客观存在。光是流动的,处在一种不确定的状态中,不时变换着强度与角度。因而,仅靠固定而确切的线条是难以充分表现光的变化的。有鉴于此,人们采用了明暗法,即以黑、白两色之间的层次变化来表现光。艺术家为了真实地表现光,甚至在着色时也要使用一定量的黑色颜料来冲淡亮度,以期形成一种明暗对比。马蒂斯的绘画表明,利用纯原色并置所产生的对比效果可以对光做出图解式暗示。

明暗层次变化过程可以说明以下三种特征:(1)光向影的过渡是在一种颜色或一个块体中进行的;(2)在单色描绘过程中,不同颜色的相对强度有别于中性色度;(3)实际明度或暗度与画中的主要光线的关系是一种为整幅画面建立起来的关系。在拜读欧洲绘画中关于色调价值的详论之前,我们应先了解这个事实:东方艺术中的全部物质因素(如线条)皆从属于节奏与形式的抽象价值。在《画家的表现方式》(Modes of Expression)[19]中,波普(Pope)就此做过精妙的描述:

……在中国艺术与其他亚洲国家艺术里,形式主要靠线条来表现,单凭线条,就能表现出许多实实在在的形式。每一件作品的地方色调都是从涂抹在画面上的颜色中产生的。这种颜色通常是平淡的;然而,就像花瓣和鸟翼一样,不同的色调会产生不同的层次变化。此外,随心所欲的层次变化可突出对象的轮廓,也有助于用线条来表现形式。

图6(彩色版画)就是对此处色彩功用的简单图解。

文艺复兴初期的意大利画家开始研究光的效果时,曾把光与空间做了比较,发现如果不对空间进行分层,就很难表现出空间(这一点我们将在本书第26d节中进一步探讨)。出于同一道理,也就是说,如若不处理好散射在所画物象上的光的层次,就不可能表现出光。如果画面上的光层次分明,画面就会呈现出一种浅浮雕感,使画中的每一物象都在明暗相宜的光影中脱颖而出。曼泰尼亚(Mantegna)[20]或安德烈亚·德尔·卡斯坦诺(Andrea del Castagno)[21]的绘画,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征。

意大利画派是否完全认识到了这种无所不包的半透明气氛的视觉效果呢?目前看来这还是一个疑问。甚至达·芬奇这位把光影科学发展到一定历史高度的大师也承认:“尽管眼前的事物在互不干扰的情况下渐渐隐形,相互联结,但我还是要把我的(距离)法则确立在25码的空间基础之上。就像音乐家一样,他们在融为一体的音调之间总要表现出一定的音调变化。”[《论绘画》(Trattato della pittura)]那种一直被称为“开放窗户”(the open window)的艺术理想,即表现一种统一的空间氛围的幻想,只有通过一种艺术传统才能实现。这种传统最早源于佛兰德斯画家凡·爱克兄弟(Van Eycks),后来在维米尔(Vermeer)[22]这类画家的笔下臻于完善。事实证明,上述艺术理想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偏重技巧和科学目的,忽视了感受和审美目的。然而,其间,涌现出意大利的提香(Tiziano)[23]、丁托列托(Tintoretto)[24]、柯勒乔(Correggio)[25]和北方的伦勃朗(Rembrandt)[26]这些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他们凭借对于光影分布的熟练把握,利用上述艺术理想去追求纯粹的戏剧与审美效果。也就是说,绘画的图案已成为一种光和影的图案,突出光影的目的是加强明暗对比;在相互配合的旋律(盗用一个音乐术语)中,这种由光影变化形成的图案将与绘画的组合结构融为一体。伦勃朗笔下的《善良的人们》(“The Good Samaritan”)就是范例。在这幅画中,简单的平面几何结构完全被淹没在由光影形成的自由节奏与协调对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