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b 萨尔瓦多·达利
生动描绘超自然世界是整个中世纪艺术的共性,但大多数这类绘画常给人一种奇异可怖之感。博斯打破了这种传统,他的艺术带有非理性的色彩。博斯的许多画作由于异常精细而难以复制,仅用一幅就足以表明他那奇异古怪的艺术特征。被陈列在埃斯克里亚尔(Escorial)的巨幅祭坛屏饰便是范例。该屏饰由三幅图组成:中图是乐园,左图是天堂,右图是地狱。在中心画面上,从一局部靠河岸的地方可以看到这样一处场景:水底有个开着圆口的鸡蛋;从圆口向外伸出一根玻璃管,下方有人窥视着刚钻进玻璃管的耗子。鸡蛋的另一端长着奇异的植物。一朵花开得像带有叶脉的泡影,其间坐着裸体的恋人。花的旁边有人在抚摸一只巨大的猫头鹰,上空有一些神情绝望的裸体,驾着巨大的啄木鸟、红腹灰雀和别的飞鸟。在地狱图里,裸体女子横跨在竖琴之上。竖琴从琵琶中脱生而出,琵琶上盘绕着一条紧裹着一个裸体男子的长蛇。鸟首怪安坐在布道坛上,双脚放在两只罐子里,啮嚼着从中飞出许多黑鸟的裸尸,死尸的双脚夹着件形如倒置的火箭筒的东西。布道坛的下方悬挂着泡影,一个人从敞开的洼坑里探出半截身子。一个正在抚摸肥猪的男人受到怪虫的骚扰,这只虫长着人的四肢,颈背上耷拉着被割断的人脚。这幅画集千奇百怪之大成。相形之下,萨尔瓦多·达利(图64)那些离奇怪异的画作显得微不足道,或者说,贫乏无力。
那些不大重视达利的人,可能会把达利与博斯的灵感特征区别开来。这种区别的必要性是令人怀疑的。例如,达利画了一只女人的鞋,鞋中有一杯牛奶(达利经常以女人的鞋为绘画题材)。熟读精神分析著作的人一看就知道,女人的鞋是梦境中频频出现的性象征,达利的大多数图案都属于这类象征。因此,人们提出了这种说法:这种离奇的图案在达利的艺术中带有目的性和客观性,在博斯那里则带有自然和主观的色彩。只有达利本人知道他多大程度利用了弗洛伊德的象征主义。我并不认为达利在利用弗洛伊德的象征主义方面比博斯更有目的性(没有一个精神分析学家看不出博斯艺术中的性特征)。我们只能断言,博斯的艺术活动与我们的思想活动都有赖于语言来表述。但是,博斯缺乏一套表述创作意向的心理学语言,他似乎不大清楚自己的创作意向。用现代的行话来说,达利和博斯那些离奇的图案皆与潜意识有关,在这里,分析其形成过程似乎没有多大必要。
实际上,这两位艺术家有许多相似之处。马克斯·恩斯特宣称,超现实主义者的目的并非进入潜意识,即用一种描述或写实的方法揭示潜意识的内容,也不是从潜意识中提取形形色色的因素,以其构造出独立自在的幻想世界。他们的目的在于打破意识与潜意识、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的物理障碍和心理障碍,创造出真实与虚幻、冥想与行为交融贯通和主宰整个生活的超现实世界。博斯的艺术中就有与此非常相似的意向。这是因为他受到中世纪神学的启示,相信神灵不死。对于博斯这样具有丰富想象力的艺术家来讲,现世与来世,天堂、地狱和人间是同样真实并相互交侵的。也就是说,它们联结起来构成了超现实,即艺术家表示关注的唯一现实。
我不认为达利如若继承了博斯的衣钵,就能在绘画艺术方面取得与博斯相应的成就。在我看来,超现实主义画家除了想要“揭穿”艺术家是特殊天才的神话(一个人只要能进入潜意识世界,就能成为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和摧毁艺术中的资产阶级意识之外,说不上有什么神学或信条。我仅想在此提醒诸位,博斯艺术的持久性这一事实已给我们敲起了警钟,示意我们切勿轻易摈弃达利与一般的超现实主义艺术。有关“文学”价值的问题就不必赘述了,因为超现实主义画家(如博斯)大都是爱好和精通文学的艺术家。他们以此为荣,自鸣得意,对形式与抽象价值不屑一顾——大多数现代艺术家把形式与抽象价值视为艺术的根本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