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保罗·克利

81 保罗·克利

在这里,我想介绍两位当代艺术家。在我看来,这两位艺术家表现了理智和感觉的独特性,暗示出艺术冲动的新发展。先介绍保罗·克利。克利是音乐大师之子,1879年出生在伯尔尼(瑞士)附近的一个乡村,1940年与世长辞。克利就学于慕尼黑,游历过意大利和突尼斯。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之前,他主要生活在慕尼黑和巴黎。1921年,他出任包豪斯(Bauhaus)——官方实验艺术“研究室”——的教授。该机构最早成立于魏玛时期,后于1929年迁往德绍(Dessau)。我看过克利的一些建筑素描,其准确性和美足可在最严格的学院考试中得到满分。克利是出类拔萃的制图员,在分析他的艺术本质之前,我们兴许有必要申明这一点。

克利与现代艺术运动,特别是立体主义、表现主义或未来主义没有多大关系。法国画派有时称他为超现实主义画家,但这涉及一个关系问题:超现实主义画家追随克利,而非克利追随超现实主义画家。简言之,超现实主义绘画是从克利的艺术中蜕变出来的。克利是极富个人主义色彩的现代艺术家。如同夏加耳一样,他创造了自己的艺术世界——遍布奇花异草、稀禽怪兽,具有自己的知觉和逻辑法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独往独来,怡然自得。对于喜爱严肃的荒诞作品(诸如小人国和仙境)的英国人来说,克利的艺术世界会对他们产生特殊的吸引力。然而,克利的艺术是本能的、奇妙的和纯朴客观的,其中没有丝毫嘲笑或讥讽。他的艺术有时近乎天真幼稚,有时显得原始古朴,有时给人疯狂之感。这些特征并不是克利艺术的本质,我们只有抛开陈腐之见,方能正确理解克利的艺术。

克利的一部分画作很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儿童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画与儿童画有类似之处,如风格简朴,线条颤动而优美,对有意味的细节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发现,富有可爱迷人的幻想,等等(图59)。但克利的画与儿童的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即克利的画充满机智,是为理智的观众而作的,并期望得到人们的欣赏。儿童(至少在画得不错时)仅仅是为自己而画的,他们那些优美古怪的念头常令人惊讶不已,可他们却认为这一切都正常自然。克利的艺术与原始人的艺术之间也有同样的区别,如布须曼艺术。布须曼人的确有一种与泛灵论或迷信巫术活动相关的艺术动机,故此,他们在作画时不会忘却观赏者或部落。在这一点上,原始艺术家不同于儿童。在追求精致方面,他们有别于克利。克利的观赏者不信巫术,甚至不信宗教,大都具有高度的理智。为此,克利深表遗憾。虽然这不会有意影响克利的艺术,但克利作为知识分子,其艺术必然会受到其思想品质的影响。这一点正好为我们提供了解开克利艺术与狂人艺术之间的差异之谜的钥匙。狂人的脑子可能塞满了理性意象,其疯狂行为可能与某种极有趣的幻想一致。然而,这种幻想缺乏发展意义。狂人的幻想是静态的,大不了环绕着一个固定点旋转。克利的幻想却是讲不完、道不尽的童话故事。

虽然还不能断言,但我猜想,克利也像超现实主义画家一样,不乏现代心理学知识。他的艺术与现代心理学有许多相同之处。心理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把心理分为三层:意识、前意识和潜意识。前意识是潜在的和可能转化为意识的心理部分。潜意识是受到压抑、只有通过消除压力的治疗方法才能转化为意识的心理部分。我们这里主要涉及前意识,因为它就像积蓄语言意象或记忆痕迹的大仓库,是克利这类艺术家汲取奇思怪想的泉源。人的大脑中积淀着无数以往的知觉经验,每当偶然受到相关联想的诱发,它们就会再次浮现于意识的表层。这些积淀物长期被隐藏在心灵的深处,一旦重见天日,有时竟能绽放出绚丽动人的光芒。我们在自觉思维过程中偶然做到的事情,艺术家在绘画过程中偶然也会做到。但克利不期望从前意识世界转入意识世界。他只想暗示出阈下意识世界独有的性质——想留居在那里,忘却意识世界的存在。可见,克利想逃避现实,躲进积蓄记忆痕迹和散乱意象的世界,因为那才是充满幻想、童话和神话的世界。克利的艺术是一种形而上的艺术。它涉及有关表象与实在的哲学,指出一般知觉的不足,认为视力有随意性和局限性,仅注重外在世界;内心世界则是更为美妙的世界和必须对其进行探索的世界。艺术家的眼光聚集在画笔上;画笔在运动,线条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