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艺术传统
风景画代表着英国的艺术传统。迄今,尚无人能为这种传统下一明确定义。故此,我诚望能有外国学者为我们代劳。不可思议的是,庚斯博罗、康斯太布尔和透纳全都是英国人。然而,要道出这些英国画家的共同特点就非常困难了。这或许关涉他们对自然的态度,而解决态度问题的关键在于另一种艺术,即英国诗歌。华兹华斯提出的“师法自然”的主张与康斯太布尔关于“认识自然”的倡议,道破了他们对自然的态度。这是一种信任的态度,同德国艺术中咄咄逼人的、就事论事式的客观主义态度(sachlichkeit)和法国艺术中的讽刺现实主义态度相去甚远。艺术家得顺从自然,不能用强迫的手段征服自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便是英国艺术传统的奥秘所在。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如上述特征那么令人信服的特征。要精确界定这一特征同样非常困难,但我认为,这种特征是英国人喜爱舒适安逸的产物。在英国,“自然”是纯粹的认识对象,而不是人口密集的栖居场所。我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自然在艺术家看来是逃离现实生活的避难所。可能有人会说,艺术的职能就在于提供诸如此类的避难所。这完全是浪漫主义的信条。如果从“现实主义”和“古典主义”思想角度来看,艺术具有多种职能,比如,它能唤起勇气和幻觉。这些特征在雷诺兹和庚斯博罗那种资产阶级的和自我满足的艺术中是找不到的,在康斯太布尔的艺术中也很难找到。但在布莱克和透纳的艺术中,上述特征大放异彩。打破英国艺术传统的也正是这两位艺术家。“资产阶级”一词在这里并不像《现代英语用法词典》(Dictionary of Modern English Usage)所解释的那样,含义已经发生了变化,并有可能引起人们的反感。我承认,我采用了马克思主义对该词的用法;这里所谈的“资产阶级艺术”指商品化了的艺术——换取金钱的、令人唾弃的艺术。庚斯博罗的一幅肖像画可以卖六十几尼,他对这种生财之道深恶痛绝。在给朋友杰克逊的信中,他写道:
我很讨厌给人画肖像。我多么希望带上我的提琴远离这里,到某个可爱的乡村定居。在那里,我不仅可以写生画景,而且能够在安静逸然的环境中欢度余生。但这里的阔太太们老缠着我,她们举行的茶会、舞会和情场的角逐等,荒废了我十年的光阴.我甚至害怕那些追逐情人的小姐们。但你知道,杰克逊,对于这些事我们只能保持缄默,不得不缓缓而行,满足于叮当的车铃声。我恨透了这种吵吵闹闹的生活,也恨透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我就像给人拉套的马,这些趣味低俗、不及我的一半的家伙坐在车上,头顶遮篷,悠闲自得地把腿伸进软草中,环顾绿树蓝天。这简直就是活受罪。唯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我有五把古大提琴、三只蓝色凤头鸟和两部曲谱。
从广义上讲,以上描述就是“资产阶级”一词的内涵,否则,我真不知道资产阶级到底指什么了。在这一意义上,所有宽容忍让的人,在本质上都属于资产阶级,甚至庚斯博罗的陪衬威廉·布莱克也被包括在内。但这种罪过不应算在庚斯博罗(或雷诺兹)的头上,而应该归咎于错误的时代。错误的时代又是愚蠢透顶、自私自利以及自鸣得意的社会造成的恶果。这种社会对伟大的艺术家使用不当,让他们的作品仅限于反映当时人们的虚荣心和自我满足感。继鲁本斯之后,欧洲最伟大的艺术家当推英国画家庚斯博罗。不过,令人遗憾的是,他的才华未能得到自由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