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自然主义
在能够完全欣赏佛兰德斯绘画传统之前,我们还需进一步推敲相关定义。譬如,有人可能用“自然主义”一词来界定这一绘画传统,但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自然主义仍然表达不出早期佛兰德斯画派那些大师的意图。在该画派中,若把现实的说成理想的,或许能使我们提出的反论更为明确。凡·爱克或梅姆林(Memlinc)[26]这类画家,与同辈的意大利画家一样,直至达到相同的理想高度时,才开始从现实或自然世界中提取出典型,大胆地借助常识来塑造这一典型,并凭借一种“怜爱”的心理作用认真研究和描写主题,从而在貌似低级卑贱的画面上把自己的理想主义表现得淋漓尽致。扬·凡·爱克(Jan Van Eyck)的《受辱的圣弗朗西斯》(“St Francis receiving the Stigmata”,图38)就是例证。这幅被收藏在都灵皮纳克特克(Pinacoteca)的画可以追溯到1430—1440年。作为背景的风景被描绘得极为细腻自然,每一种蕨类植物的叶子和每一朵花的花瓣都得到了非常入微的表现。全部风景是一个理想的整体,是专为这一场面认真组合而成的。这里所表现的理想是一种虚构的理想。我们不妨看看圣弗朗西斯自身的形象。假若画家确是普通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我们可望在圣弗朗西斯身上看到一种戏剧性的举动,和一张被痛苦或迷狂扭曲了的、布满青黑色伤口的面容。但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失去心理意义的蜡像,而是一个安静的活脱脱的人物形象,同真人肖像没什么两样。
在早期佛兰德斯艺术中,任何伟大的杰作都能说明上述观点,如出自凡·爱克兄弟之手、被藏于根特(Ghent)圣博旺(Saint Avon)的著名圣坛屏饰和那幅被藏于布鲁日(Bruges)的虽不大著名但也相当伟大的杰作《圣母与圣唐纳茜和圣乔治》(“The Virgin with St Donatian and St George”)。在这幅画中,圣母丑陋不堪,就像普通家妇;圣母膝上的圣子形似佝偻,营养不良;圣乔治像嬉闹的年轻士兵;名为佩勒的捐献者跪在圣乔治和圣母之间,如同欧洲艺术中常见的真人肖像。说完凡·爱克,我们再来谈谈梅姆林。在我看来,梅姆林是更伟大的画家,他在某些方面比凡·爱克更深沉。梅姆林也是描绘现实事物的画家,他发现通过这种手法可以更好地表现现实主义理想。把这一反论发展到极限的也许是老勃鲁盖尔。在《逃亡埃及》(“Flight into Egypt”,藏于安特卫普美术馆)中,约瑟夫和圣玛利亚的形象很难被从一群围绕客栈的旅行者中分辨出来。同样,在被藏于布鲁塞尔的《伊卡洛斯的堕落》(“Fall of Icarus”)中,大部分画面被前景中一个犁地的男人和行驶在海上的帆船占据着,不幸的伊卡洛斯面对远处悬崖底下的海浪几乎无动于衷。
在勃鲁盖尔父子的画中,以及在比他们先行一步并给了他们创作灵感的博斯的画中,我们发现现实主义更加完善了。现实主义是非常奇妙的。从描绘现实的角度出发,我们能够通过抽象手法获得全部现实的理想典型;从对立的角度出发,我们可能得出一种否定全部现实的典型——一种相反的理想典型,一场走向极端、可谓基于现实却尽变形之能事的梦魇。这类绘画倾向于逸闻性和知识化。勃鲁盖尔其实就有过这类作品,其中堆砌着他所收集的大众传奇或民间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