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高更
高更(图56)的命运有些飘忽不定。他不像凡·高那样真诚坦率。继凡·高的《书信录》(Letters)之后,高更发表了《札记》(Journals)。他本人傲慢自负,文章亦盛气凌人。但要谨记,高更是自学成才的画家。1848年,他生于巴黎,童年时在利马(Lima)生活多年,接受了热带阳光的洗礼。少年时期,高更广泛旅行,二十三岁时当了交易所的经纪人。与此同时,他是热情的业余画家,结识了毕沙罗。高更早期的水彩画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这些画表现了光的微妙变化和对纯色的兴趣,以及我们从任何熟悉印象派艺术的画家那里都能看到的东西。高更的艺术热情异常强烈。1881年,他辞去了交易所的工作。翌年,他抛家搁舍,与毕沙罗一同出走,到诺曼底和布列塔尼半岛专事绘画。毕沙罗在孩提时代去过安的列斯(Antilles),他与高更均能追忆起对异国他乡的色彩与阳光的印象。高更追求原始艺术风格的热望决定了他的整个艺术生涯。起先,他到遥远的布列塔尼半岛追寻这种艺术风格。也正是在那儿,他结识了凡·高。1887年,高更突然离开此布列塔尼半岛,前往马提尼克(Martinique)岛,并游历了毕沙罗所在的安的列斯群岛。第二年,他回到法国,奔赴阿尔(Arles)与凡·高合作。这次合作以凡·高自杀的悲剧告终。高更再次返回布列塔尼。1891年,他访问了塔希提(Tahiti)。在此之前,他已返回法国住了一两年,但由于对欧洲过于文明的生活氛围感到厌倦,1891年重返南太平洋。从此,高更在那里定居,直到1903年于马克萨斯(Marquesas)谢世。
人们很难对高更做出断然的评价。没有人怀疑他的情感深度,特别是他对色彩的敏锐感。高更很明确自己的绘画所要达到的目标,并且具有实现这一目标的坚强毅力。他的才华来之不易。在《札记》中,他开诚布公地说:
不管走到哪里,我都需要酝酿一段时间。这样,我才能悟出植物与树木的精华所在——整个自然的精华。总之,自然往往不会被轻易理解,也永远不会被轻易征服。
高更并没有表现出自卑感,但也拥有画家对自然所应抱的态度。如他的生活所示,高更从不自卑。凡读过《札记》的人,都会发现这一点。如高更本人所言,自卑感与自尊心之间是有区别的。高更的自尊心并非等同于他的自卑感。把高更描述成浪漫派画家是行不通的。表面上看,他对原始艺术的热爱,对野蛮人生活的向往,想要逃避文明社会的欲望,似乎是极端的浪漫主义表现形式。但从《札记》反映的情况来看,高更对原始艺术是相当苛求的,对野蛮人的生活是嘲讽的,在某种程度上是现实主义的。高更隐遁在南太平洋,与其说是出于理想主义的考虑,不如说是出于感官享受的原因。他喜爱明丽的色彩、奢侈的生活与自然的安逸。他认为,自己能从这些素材中创造出比苍白无力的印象派更精美甚至更古雅的艺术。
人们认为,高更在某些方面未能创造出古典风格,并常用“装饰性”一词解释高更失败的原因。用“装饰性”来描述一位艺术家的作品的确是有道理的。我们不妨用高更自定的艺术规程加以印证:
为艺术而艺术。这有何妨?
为生活而艺术。这有何妨?
为愉悦而艺术。这有何妨?
只要是艺术,何乐而不为?
为“装饰”而艺术(只要是艺术),何乐而不为?称得上有装饰性的绘画,往往意味着本身缺乏一定的人性价值(神性价值不在讨论之中)。当把高更与凡·高做比较时,我们会发现这一差异:凡·高对同胞充满了爱,总是设法在自己的艺术中表现出这种爱,就像他所崇拜的伟大艺术家莎士比亚与伦勃朗。这或许是一种文学抱负,与画家的视觉毫不相干。然而,只要是艺术,何乐而不为?艺术并非一个抽象观念,而是一项人类活动。我们只有凭借个性的媒介才能认识它。艺术的抽象性充满个性特质,艺术的价值有赖于人类情感的深度。所有这些均在凡·高的艺术中得到了充分表现,但高更的全部佳作显然都缺少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