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的化境※

※梅兰芳的化境※

戏曲表演是戏曲艺术的主体,也是戏曲艺术的直接舞台体现,演员把好这一关,除要掌握扎实的基本功和高超的表演特技外,还要对剧目、人物、舞台故事乃至表演艺术本身都要有一套熟练巧妙的应对之策,灵活处理各种场面,善待自己的表演。

戏谚云:“熟戏三分生”。用梅兰芳的话说,就是“生戏要演得熟,熟戏要演得生”。熟能生巧,得心应手,给艺术创造以极大的方便,但熟也能生腻,流于油滑,态度不严肃。1951年春,梅兰芳在武汉演出,对儿子梅葆玖说:“演员在台上出的错,往往都犯在一个‘熟’字上的。熟了就容易大意,大意就容易出错,凡是有舞台经验的老演员,都知道这个原理,还要处处谨慎呢。”《抗金兵》是梅兰芳的熟戏,但他将戏看得“三分生”,不敢稍有疏忽,为演好梁红玉擂鼓的戏,他借来两根鼓锤,以腿为鼓,敲个不停,以致两腿生斑。1955年,他七演《洛神》(见插页图25),始终贯穿了创新感,每次都有小的修改,在韵白、唱词、曲牌上不断琢磨、润色、调整,以符合人物的心情,更富有诗情画意。他自己也“觉得和剧中角色的情感特别亲切;在演技方面,也就觉得象是又过了一层筛子”。这诗情画意,就是他为别人所不能学的“仙气”,这过筛子,就是他艺无止境的追求。

戏曲表演经历史的文化沉淀,有一套成熟的程式和技巧,是演员的“镣铐”,但成熟的演员往往会根据具体情况,产生变革,突破固有的程式的束缚,以保证剧目常演常新,推动表演艺术的改革、创新。谭鑫培常对同台演员的即兴表演作变格处理。如有一次演出《斩马谡》,马谡在被推出斩首时,该演员突然“哈哈哈”笑了三声,这既是剧本中没有的,又不符合人物情境,演诸葛亮的谭鑫培一愣,当即唤道,“推回来”,问他:“你笑者何来?”马谡哑口无言,摇头而下。有时,谭鑫培自己不小心出了差错,也以突出奇兵的方式加以纠正。有一次演出《文昭关》,伍子胥应佩宝剑上场,再唱“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腰中枉挂三尺剑,不能报却父母冤”。可谭鑫培一时疏忽,佩着腰刀就出场了,戏迷一看就知行头带错了,窃窃私语起来,看他如何应付窘境。谭到台上后发现了这一问题,心里也着急,等胡琴一起,他当即改词“过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滚油浇。父母冤仇不能报,腰间枉挂雁翎刀”。唱词合情合理,也押韵合辙,台下顿时一片喝彩,佩服他的机智与老练。不拘成法,善于变通,是演员善待表演的基本技巧,而这种本领只有出生入死,善入善出者才能灵活运用。

当然,演员改戏要符合特定情境,并有功于剧目的进一步完善,不能乱改,失去了戏曲的艺术本质。对此,一向要求严格的“伶界大王”谭鑫培也深恶痛绝,经常批评当事人,认为是毁戏;但只有一次改戏,他默认了,这就是梅兰芳的《汾河湾》。1913年,该剧在天乐茶园演出,剧情是薛仁贵回乡,妻子柳迎春(梅兰芳饰)认为此人可恶,将其关在门外,自己坐在椅子上,听薛仁贵辩解,这个戏演了许多年,一直是这么处理。但这一次留法归来的齐如山在台下观看后,不以为然,忍不住给梅兰芳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说:“您这样演虽是老规矩,但不符合戏理人情”,“窗外的那个人刚才调戏了您,此刻又说是您分别十八年的丈夫”,建议他站在门后听,“因为越听越对,您的反映就越来越大”,这样方能化开误解,夫妻和好。梅兰芳认为有理,就按信中的提示将戏改了,以后就按改动的样子演。这事传到谭鑫培的耳朵里,他先“一惊”,后来默不作声,乃至后来与梅兰芳同台演出《汾河湾》,也没有挑毛病,令梅与齐都十分感动。只有熟悉常与变,复归于常的人,才会循序渐进,进入艺术的化境。

梅兰芳也曾说:

我这四十年来,哪一天不想在艺术上有所改进呢?而且又何尝不希望哪个一下子就能尽善尽美呢?可是事实与经验告诉我,这里面是天然存在着它的步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