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手※

※看不见的手※

命运悲剧是剧作家对悲剧成因的一种看法。如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之所以杀父娶母,是由于神特意安排的,并由巫师反复强调。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其作者索福克勒斯当时还处于奥林匹斯神系的“统治”下,对大自然的奥秘和生活中的悲剧实质还未能充分认识,容易将人的不幸归结于命运的安排、神的力量,这是一种宿命论和神秘主义的思想。当然,在现实生活中的确存在“人算不如天算”和“巧合”、“缘分”之类的事情,这种结果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无形中也可以归于上天的安排,因而至今还有许多人相信命运。如曹禺话剧《雷雨》中的兄妹乱伦、罗怀臻淮剧《金龙与浮游》中的公媳乱伦、父子相残,虽是借鉴了西方戏剧的因素,但作者相信命运悲剧的合理性和象征性,并认为只有这种亲缘性的罪过,才能触目惊心,警示后人。

中国元代社会是个有名的政治腐败,动荡不安的黑暗社会,元杂剧的创作在处理艺术与生活的关系上,呈现出多样化趋势,每个剧作家都有对生活的复杂态度,包括面对强大的黑暗势力奋起抗争和无所适从,因而这时期命运悲剧也相当突出,如《荐福碑》、《朱砂担》、《盆儿鬼》、《生金阁》、《魔合罗》等。《朱砂担》、《魔合罗》中的主人公一开始就知道“百日之内有血光之灾”,他们出外避灾,还是逃脱不了厄运,只能归结为天意。这反映了人们在某种社会现象的神经刺激和阴影笼罩下,对世界、人生和命运的不可知的心态。

《荐福碑》由马致远编剧,取材于宋代惠洪的笔记《冷斋夜话》,该剧写穷书生张镐流落为地主张浩的家庭教师,范仲淹出京访贤,欣赏他的才华,给他一封荐书,让他分别投奔洛阳、黄州和扬州三位朋友。然而,张镐连访两地,主人竟然相继死去,他一气之下,撕掉了第三封信。此时,皇上看了张镐的万言策,封他为吉阳县令。因张镐在外漂流,张浩就冒名顶替去了吉阳。张镐来到了荐福寺,长老打算将石碑上的名家书法制成拓本,卖钱资助他进京赶考,但石碑突然为雷击碎。张镐心如死灰,打算撞树自杀,这时范仲淹赶到,带他进京面见皇上,当场应对,于是封为状元,高官娇妻也随之而来。该剧通过一系列巧合,写尽了元代知识分子的凄苦处境,对元代的黑暗现实作了揭露和抨击,表现了下层知识分子的愤激之情,其结尾明显是自我安慰之举,幻想有明君贤臣来赏识自己。剧中,张镐如此诉说:“我去这六经中枉下了死工夫,冻杀我也论语篇、孟子解、毛诗注,饿杀我也尚书云、周易传、春秋疏”,“如今这越聪明越受聪明苦,越痴呆越享了痴呆福,越糊涂越有了糊涂富”。张镐的悲剧成因,表面上是一系列的巧合,可冥冥之中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他,让他处处碰壁,受尽磨难,这就是命运,也就是元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注定善良正直的张镐们要受尽欺凌,走投无路,报国无门。它实际上是一种宿命论,这种宿命论用在元代或与元代相似的特定时期是可以理解的,也算是知识分子的一种时代精神情绪,用以表达他们的悲愤之情,它不会永远地引起历代文人的共鸣,但能起到一种历史认识作用。

由著名剧作家罗怀臻编剧的淮剧《金龙与蜉蝣》(见插页图33),也是一个命运悲剧,惊心动魄,发人深思。该剧写一个渔家女玉凤与青年金龙相爱,怀有身孕,金龙为战争所逼,背井离乡,一去不归。渔家女从海中救起牛牯,并与之成亲,然而又是一场离别,杳无音信。儿子蜉蝣长大了,渔家女为之成亲,媳妇名叫玉荞,二人生下孙子孑孓。渔家女熬成婆婆,思念丈夫牛牯,就派蜉蝣出门寻父。此时,金龙与牛牯都是军中首领,为独霸王位,金龙处死了好友牛牯。为绝其后,他又阉割并杀死了前来寻父的蜉蝣,实际上是自己的儿子。金龙王位既定,遗憾自己没有子嗣,就抢来几个曾经生过儿子的年轻民女,并选中其中的玉荞,即自己的儿媳,与之同房。此时,渔家女带孙子赶来,认出大王竟是金龙,悲痛欲绝。不懂事的孙子孑孓趁金龙不备,一刀结果了金龙,就是他的祖父。该剧较为荒诞,弥漫着令人恐怖的神秘色彩,展示的是亲缘上的,即一个家庭内部的仇杀与乱伦,结构完整,浑然一体。造成这个家庭悲剧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有意捉弄祖孙三代人,只能将其归结为命运,金龙有金龙的人生命运,渔家女有渔家女的生活道路,两相结合,产下了伦理的怪胎。这个怪胎实质上是王权及王权的延续,成为人的异化力量,将人生予以扭曲、摧残,惨不忍睹。王权梦,就是一个令人发狂的荒诞之梦。该剧在人物取名上也富有寓意,作为水中微生物的“蜉蝣”敢于同腾空而起的“金龙”开展长久的心理战术,伺机报阉割之仇,而更小的微生物“孑孓”,则顷刻间发挥了威力,似乎预示着在残酷的命运搏斗中,以小斗大、以弱斗强是极有可能的。该剧一出,即引起强烈反响,著名戏曲史家叶长海称,看到了“新世纪的曙光”,著名川剧作家徐芬说,它是“中国探索戏曲走向成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