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的艺术※
庄子在《逍遥游》中创造了一个千古自由的精灵“鲲鹏”: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灭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鲲鹏的凌空高蹈反映了人在宇宙时空中的支配地位,可以以“游”的方式统摄天地万物,“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17]。
如果说西方戏剧的空间形态是一种焦点透视,中国戏曲则是散点透视,用流动的目光和整个身心去观照、感受天地万物、人间万象,从而获得艺术、审美上的自由。我们往往以为一眼就能抓住一个形象的全部或事物的本质,其实不然。从现代生理学、心理学角度看,我们的视觉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时刻不停地活动,呈现为眼睛的遨游和不断的扫描,能在三维空间中开展时间(四维)的活动,容纳尽可能多的精神意识。一部昆曲《牡丹亭》,尽得“游”的风流,可谓是杜丽娘的一篇以“良辰美景奈何天”为题的游记。其上天入地,无所不包,有书塾、闺房、花园、祠堂、江湖、地府、皇宫、战场等等;“游”的方式也极尽其态,有书塾神游、闺阁梦游、花园春游、地府魂游等等;还游于生死、悲喜之间,更加坚定了杜丽娘自由恋爱和自由发展的主观意志。在《十八相送》中,梁山伯与祝英台一路边看边唱,翻山越岭,穿街走巷,祝英台还一路以景物明比暗喻,表明自己的心迹,而梁山伯总是将话语误读,使得这段一路游来的戏含蓄有趣,抒情性强,在时空处理上无拘无束,接近于事物的本真状态。徐复观说:“庄子思想的出发点乃其归宿点,是由老子想求得精神的安定、发展而为要求得到精神的自由解放,以建立精神自由的王国”。[18]“游”也是一种精神的释放和审美,黑格尔在《美学讲义》中说:
人是被安放在缺乏、不安、痛苦的状态,而常陷于矛盾之中,美或艺术,作为从压迫、危机中,回复人的生命力;并作为主体的自由的希求,是非常重要的。
受中国古代“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影响,人们逐渐形成了“神与物游”,“以大观小”的一种体验世界的方法。我国山水画和纪游诗的雄浑博大,在于画家和诗人不辞辛劳地跋山涉水,在山水怀抱中仰观俯察,左顾右盼,于神游中得其精髓,并涵蓄浩然之气。人的躯体是渺小的,但人的精神能量和心理容量是伟大的、广阔的。刘勰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19]。中国艺术总是首先从宏观上把握外部世界,要求空间开阔,气象万千,艺术家和观赏者都能在宏观境界中舒展自得。这就是老子所说的“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大在精神境界,除了具有浩然之气外,要求能游目骋怀,浮想连翩,这也是中国人想像力特别丰富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