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转与发现※

※突转与发现※

“突转”与“发现”,在日常生活文学艺术中是屡见不鲜的,如你通过某件事,突然发现你所憎恨之人的许多优点,从此转变了对他的态度;哈代小说《苔丝》中,新婚的安吉尔与苔丝互诉衷肠,得知她并非贞洁,立即离她而去,这两个戏剧技巧术语,最早见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意即情况发生转变,人物“由逆境转入顺境,或由顺境转入逆境”。当然这种转变,通常是逐渐展开的,是观众能预感并希望如此的。

突转与发现往往是同时产生的,情势的突转与人物个性的发现是同步进行的,因而它们是增强戏剧性,推动剧情和人物发展的重要手段。如京剧《将相和》中,秦王在渑池会上盛气凌人,意欲当众羞辱赵王,却反遭大智大勇的蔺相如的羞辱,狼狈不堪,从此秦王不敢再轻视赵王,人们对蔺相如的性格、才智也有了新的认识。这种突转造成秦王心理不平衡,也促使他采取下一个报仇行动——以和氏壁“换取”城池。《乌龙院》中,宋江与阎惜姣夫妻感情出现危机,阎婆便将宋江弄到乌龙院来,意欲二人重修旧好,结果适得其反,二人大吵一场,互生杀意,最后宋江为保住梁山机密,杀掉了惜姣。通过这个事与愿违的突转,人们对二人的性格也有了新的发现,如阎惜姣的冷酷、毒辣,宋江的安于现状,不到最后一刻不“出手”。在湘剧《马陵道》中,孙膑与庞涓本是同门兄弟,由于庞涓的疾贤妒能,孙膑几乎丧命,等他落魄外逃后,忍无可忍地实施了复仇行动,杀死了庞涓。这里一前一后有两个突转,孙膑走完了“顺境——逆境——顺境”的全过程,全剧的情节发展也由这两个突转支撑着。突转与发现的艺术技巧上建立在人类生活和人性复杂性的坚实基础之上的,所以尽管它们是从西方引入的两个戏剧概念,而且在《俄狄浦斯王》、《奥瑟罗》、《威尼斯商人》、《玩偶之家》等西方戏剧中广泛运用,但它们却具有穿透历史时空的普适性,是创造优秀戏剧的经验之谈。

这种突转与发现是自然而然,合情合理的,由情节本身产生,正如英国威廉·阿契尔所说:

如果一个剧作者在他的主题发展中,发现经过他精心设计的、异常吸引人的伟大场面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紧张或过多的准备和巧合,而这个场面中的一个或者更多的人物,将要经历一种内在精神状态的或外在命运的显然转变,那这位剧作者将是非常幸运的。[9]

突转与发现的表现形式是千变万化的,大体上可以有以下三种:一是人物真实身份面目的揭露,如《孟丽君》中的女扮男装、《白蛇传》(见插页图26)中的蛇精变人等;二是人物命运的顺转或逆转,这种形式运用最广泛;三是人物道德精神中的顺转或逆转,如幻想、希望的破灭等。其中,人物道德精神的转变是最高的、最深刻的突转与发现,它往往触及到历史文化背景、社会转型、人性复杂性等深层次问题,被“发现”的转变人物往往是文学意味丰富,具有深刻历史与人性内涵的典型人物形象,也是戏剧舞台上常被期盼的新人形象。如果说杜丽娘(《牡丹亭》)、李千金(《墙头马上》)、赵盼儿(《救风尘》)、李双双(《李双双》)、吴明(《狱卒平冤》)等新人形象因浸透了艺术家的个性、平民、平等意识,一出场就是积极、主动的,那么被“发现”的转变人物更多的是消极被动的,为旧意识、旧幻想所蒙蔽、沉累,只是中途发生变故,才被唤醒,道德精神境界由旧入新,或是抗争,或是迷茫,从而体现了时代精神和人性复苏的某种深意和真理。如《窦娥冤》中的窦娥,她本是个童养媳,安分守己,逆来顺受,丈夫死后,还对公婆一味孝顺。然而,社会现实颓败紊乱,恶棍铤而走险,父子相残,官吏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窦娥的良民生活梦想遭到了无情的毁灭,促使她清醒起来,看清了社会本质,从而在法场上发出了斥天骂地的呼号,并许下三愿恶誓,以示对社会的控诉与惩罚。“由此,人们才会幡然醒悟,这个社会不仅毁灭了它的反叛者,而且将魔掌伸向了它的顺民”。[10]窦娥的极端行为类似于古希腊戏剧《美狄亚》中的美狄亚——她由爱转恨,亲手杀死了两个孩子,以示对变心的丈夫的惩罚和对妇女尊严的维护。它如杂剧《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传奇《桃花扇》中的侯朝宗、淮剧《金龙与蜉蝣》中的蜉蝣、荆州花鼓戏《闹龙舟》中的邹耀七等等,他们都是戏曲艺术画廊中性格复杂、富含意味的转变人物形象。

有人说,突转与发现是戏曲艺术中最富于戏剧性的技巧,最集中最精粹的戏剧转机。这种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