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观唯物主义与实践人道主义

一 直观唯物主义与实践人道主义

费尔巴哈用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取代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用感性的对象性的人取代了黑格尔的思辨的自我意识,这是他哲学的历史功绩。基于费尔巴哈重新确立了感性的、现实的人在哲学中的基础地位,他同时就开启了一条重要的理论批判方向,即以宗教和唯心主义的异化为出发点揭示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失落。这一点对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普遍异化具有重要意义。

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过程,说到底是人越来越受抽象的统治。商品、货币、资本越来越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物神,单个人在它们面前完全无能为力、微不足道,这种状况激发起哲学家们对“类意识”的呼唤和对“抽象人”的崇拜。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哲学就是在此种背景下产生出来的。文艺复兴运动之后,人的地位在资本主义文明的框架内得到确立,但是这种刚刚得到表面独立的人,为了确立其真正人的地位,不得不经常重新审视自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资产阶级抽象理性主义的历史合法性。因此,当黑格尔用绝对观念为支点来建构他的哲学体系时,其目的是要以具体的总体的人来取代抽象的片面的人,但囿于唯心主义的观点,他终究未能发现现实的同时又是具体的总体的人。当费尔巴哈把自然界和人作为自己哲学的最高原则时,他实现了从思辨理性向以自然为基础的人的回归,尽管这个“人”还是抽象的、直观的。费尔巴哈从批判宗教和思辨哲学的角度指出,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其实只是上帝的代名词,而上帝不过是人的创造物,当人拜倒在上帝之前并受制于上帝时,他无非是拜倒在自己的创造物面前。因此宗教和唯心主义都是人的本质的异化。费尔巴哈哲学的意义就是要扬弃这种异化,唤醒人的真正的自我意识(人类意识)。因此,正是在费尔巴哈这里,才出现以人的类本质为基点、以人的异化为批判维度的人本主义批判逻辑。

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被赫斯所接受并得到进一步发展,出现了赫斯的实践人道主义哲学。赫斯认为,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是一种理论的人道主义。受切什考夫斯基的实践哲学的影响,他提出要把费尔巴哈的理论人道主义变为实践人道主义。这种实践人道主义以自由自觉的活动为自己理论的基础,以现实生活中的异化为批判对象,并把这种批判延伸到经济领域之中。什么是赫斯所说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呢?赫斯认为,精神的自由行动,是现代一切企图出发和归宿的核心。因此,有必要去研究它的规律、组织和后果。自由行动的基础,就是斯宾诺莎的伦理学,而现在的行动的哲学将只是这个伦理学的一个新发展。费希特为这个演进奠定了第一块基石,但德国哲学本身并未能摆脱唯心主义。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在德国旧的社会组织里还理应有一个康德,正如在思想方面它曾经有一个康德那样。不过,他认为,自由就是道德,因而就是生命规律和精神活动的完成以及对这一事实的明显意识。因此,这不是通过自然的必然性或者自然的偶然性,像以往任何创造物在生活中发生的那样,而是自我决定。因此,赫斯的自由自觉的活动说到底是以精神自觉为主要特征的活动,他将这种活动与现实的其他活动相对立,认为只要人能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异化,就可以从异化状态回归到本真状态。可见,赫斯的实践人道主义说到底是以康德的实践理性主义为核心的,他用这种具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特征的人道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当然行不通。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设想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自由活动,但如果没有现实的、具体的社会历史内容,那么这种自由活动就是纯粹的虚幻,而如果具有现实的、具体的社会历史内容,那它其实就是资产阶级个人的自由。

为什么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会直接导致赫斯的实践人道主义呢?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排除了人的实践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他所看到的只是社会生活的现象,而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起源与本质。面对这一给定性的世界,主体要么是直观地反映它,要么是进行外在的价值干预,重新捡起康德哲学的话题。在这个意义上,从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到赫斯-康德式的实践人道主义,是逻辑发展的必然。如果说直观的世界是对异化的社会现实的第一重颠倒反映的话,那么,当实践人道主义从价值实践出发来重申自己的哲学理想时,则是对这种现实的第二重颠倒反映。而当赫斯把他的实践人道主义同社会主义相联结时,一种极富思辨韵味的哲学——伦理社会主义——就赫然出现在德国的思想舞台上。毋庸讳言,这种社会主义最初曾深深地打动了马克思和恩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