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产方式是现实历史的基础
一旦物质生产进入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他便开始超越费尔巴哈而继续前进。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已经明确地把物质生产确立为历史的基础。在驳斥鲍威尔等人的唯心主义历史观时,马克思强调指出,对现实历史的认识不能排除掉人对自然界的理论关系和实践关系,不能排除掉自然科学和工业,认识一个历史时期首先要认识这一时期的工业和生活本身的直接的生产方式;历史的发源地在尘世的粗糙的物质生产中,而不在天上的云雾中,现实的物质生产方式才是批判以及一切形形色色的理论的现实基础。当马克思、恩格斯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以清算他们先前的哲学信仰时,继黑格尔之后,费尔巴哈成了他们批判的主要对象。这说明,他们此时的理论研究的焦点已经越过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简单对立,直接可以以费尔巴哈的发现为基点把批判的触角深入到历史观的更深层次。他们公开表明:“我们这些意见正是针对费尔巴哈的,因为只有他才多少向前迈进了几步,只有他的著作才可以认真地加以研究。” (3)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4) 这就是说,费尔巴哈仅仅把现实指认为感性的还是不够的,这只是一种感性直观的唯物主义,它无法真正地打开理解现实历史的大门,因为,历史首先是在人们的社会实践中被创造并获得不断发展的。人的实践的这种能动性在费尔巴哈那里恰恰被忽视了,相反,辩证的唯心主义者黑格尔反倒抓住了这一点,不过由于黑格尔把人等同于抽象的自我意识,而不是感性的有生命的人,因此他只能抽象地、思辨地发展这种能动性。根据这个批判,结论是一目了然的,那就是必须把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原则改造成为感性物质活动即实践的原则。
费尔巴哈的这一重大理论缺陷必然体现在其哲学的归宿上。费尔巴哈认为,某物或某人的存在同时也就是某物或某人的本质;一种动物或一个人的一定生存条件、生活环境和活动,就是使这种动物或这个人的本质获得满足的东西。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正是在这里,费尔巴哈陷进了直观的保守主义,他没有看到现实的社会历史正是由人们的实践所创造和推动的,共产主义者作为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恰恰是要通过改造世界向现存的环境提出挑战。人应当在实践中,即通过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质协调一致。马克思指责费尔巴哈说:“在这样的场合费尔巴哈从来不谈人的世界,而是每次都求救于外部自然界,而且是那个尚未置于人的统治之下的自然界。但是,每当有了一项新的发明,每当工业前进一步,就有一块新的地盘从这个领域划出去,而能用来说明费尔巴哈这类论点的事例借以产生的基地,也就越来越小了。” (5)
费尔巴哈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在前一代所达到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已有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他们的社会制度。甚至连最简单的感性对象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交往才提供给他的。例如,樱桃树和几乎所有的果树一样,只是在数世纪以前由于商业才移植到德意志境内的。由此可见,樱桃树只是由于一定的社会在一定时期的这种活动才为费尔巴哈的感性确定性所感知。再比如:“费尔巴哈在曼彻斯特只看见一些工厂和机器,而一百年以前在那里只能看见脚踏纺车和织布机;或者,他在罗马的坎帕尼亚只发现一些牧场和沼泽,而奥古斯都时代在那里只能发现罗马资本家的葡萄园和别墅。费尔巴哈特别谈到自然科学的直观,提到一些只有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眼睛才能识破的秘密,但是如果没有工业和商业,哪里会有自然科学呢?甚至这个‘纯粹的’自然科学也只是由于商业和工业,由于人们的感性活动才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的。” (6)
马克思总结说:费尔巴哈比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有很大的优点,他承认人也是感性对象。但是,他把人只看作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因为他在这里也仍然停留在理论的领域内,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他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正是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却重新陷入了唯心主义。因此,把唯物主义与历史联系起来的桥梁只能是物质生产实践。
但现代西方哲学对工具理性的批判使人们似乎怯于谈论物质生产的历史作用。海德格尔也对技术进行过批判,然而即便如此,他在批判中也还断然拒绝了类哲学的诱惑。他指出:“技术的本质,座架……但是座架决不是在类的意义上的技术的本质。”海德格尔认为技术的本质必须从“存在并活动着”的意义上去理解。在他看来,只要我们把技术看作工具,我们就停留在控制技术的意志中。这样,我们就未触及技术的本质。 (7) 海氏的想法,简单说来,就是必须在有利于揭示人的存在的情况下,把技术从存在者的支配性欲望中解救出来。然而,正如海氏本人所说的,存在本身是不会自己站出来的。如果说在现代存在着对技术的误用,那么这也决不是由于技术的本质丧失的结果。相反,它仍然是实践的历史性后果。技术在现代的命运只是生产力在现代的矛盾状况的一个局部反映而已。改变这种状况要依赖于人们的实践方式的整体改变。诗化哲学是不能真正解决唯物主义所面临的历史难题的。出路只有一条:以唯物主义的精神研究物质实践状况及生产关系的现实规律,寻求建立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真实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