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埃里克森
艾瑞克·埃里克森
艾瑞克·埃里克森(1902—1994),在20世纪20年代是安娜·弗洛伊德在维也纳的学生和分析对象;在针对儿童的精神分析工作中所展现出来的洞见把他给迷住了。埃里克森的第一本著作《童年与社会》出版于1950年,它的基础就是对不同文化中的儿童的心理发展方式进行观察,并对这些观察的结果进行精神分析的解读。然而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埃里克森对于儿童生活尤其是他们的游戏的心灵内容的迷恋,最终使得他抛弃了他在精神分析方面所受的正式训练。
就像他的导师安娜·弗洛伊德一样,埃里克森实际上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也没有受过医学训练。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德国人,在他更年轻的岁月里他是个艺术家。后来他被带进了精神分析圈子,当了私人学校的校长,那学校是分析家们为他们的孩子兴建的。因此,他的作品与和他同时代的大部分作品不同,他身上不怎么有艰辛刻苦的学术气。不过埃里克森擅长于仔细观察,这是他当艺术家的时候发展出来的技能。
1933年,31岁的埃里克森在美国定居下来——他是第一批在欧洲受训、然后迁至美国的精神分析家中的一个。在随之而来的岁月中,埃里克森努力想要发展出这样一种心理学,以便忠实地把那些错综复杂的材料纳入一个秩序,这些材料是他在他周围的人的行为中观察到的。起初,埃里克森“确实感到我仅仅是在给我从西格蒙德和安娜·弗洛伊德那里学到的东西提供新的例子;渐渐地,我才认识到,有些最初的观察已经包含了理论中的一个转变了”(转引自Evans,1969,p.13)。也许是由于从维也纳到纽约的迁徙所带来的戏剧性的视角转换,埃里克森在他针对美国病人的临床工作中所遭遇到的这些“新的例子”将对精神分析的未来发生深远的影响。
埃里克森开始质疑弗洛伊德主义正统学派所最珍爱的一个假说。他主张是文化定义了个体,通过提供一个动态的语境,个体在这个语境中成长、成熟。而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满》(1930/1961)中所信奉的正统观点是,社会利益和个体利益是不可避免地相互冲突的,而神经症是文明的“代价”;现在它几乎彻底地被这样一个观点取代了: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在一个复杂而独特的“心理历史”中展开的,而个人独特的同一性就是在其中被锻造出来的。187
从这个视角来看,正如蒙特(1991)所观察到的,自我的机能就是把正在生长和成熟的个人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予以整合、加固。在规律性的发展阶段中,我们的同一性这个可适应的、能解决问题的中轴在接受着挑战,这挑战来自由种种机制和仪式构成的文化,它们对特定性情结构的获得予以奖励。这些结构就是那种对于共同体的目的有所支持、有所增进的结构。
渐成发展理论
对于选过心理学导论这门课程的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关于埃里克森所记得的就是他那著名的八个阶段的“渐成发展理论”了。它主张,在自我发展的长达一生的过程中,所有的人类都在被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测试”着,通过“下决断的时刻,在进步和退步、整合与阻碍之间作出选择”(Erikson,1963,p.270)。这一宽泛的发展次序的纲领并不像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所主张的那样可以在生命的最初50个月或60个月予以解决的,它需要的是一生的时间。
这些阶段之所以被称为渐成 ,那是因为埃里克森相信,每一个阶段都必须从机能上被解决,这样人才能进展到下一个阶段。我在现在所在的这个阶段中将经历到的成功,是由我的自我在更早的阶段中经历到的成功或匮乏决定的。它把生命想象为一列火车,它在到达终点以前得在路上经过一系列的车站。在每一站,这火车都要捎上外加的车厢,其中有些带的乘客更多,条件也比别的车厢要好。接着火车赶赴下一站,或迟或早。
在每一阶段的经历中,都会留下延及一生的影响;它们是由剧变中所遭遇到的正面后果和负面后果之间的比率所决定的。这些剧变埋藏在和年龄有关的、我们每天都要面对的发展性任务中:离开爸爸妈妈去上小学;决定哪个发型最好地反映自己的人格;寻找有意义的职业,建立自己的家庭;恐惧死亡,或期待内容丰富的晚年。
在埃里克森(1959)看来,这些就是生命的阶段,以及每个阶段面临的发展性任务:
●在婴儿期;在口唇期(oral stage)是信任和不信任的对立;在肛门期(anal stage)是自主和羞愧、疑惑的对立
●在童年;在性器期(phallic stage)是主动与内疚的对立;在潜伏期(latency stage)是勤奋和自卑的对立
●在青年;在生殖期(genital stage)早期是同一性和身份混乱的对立
●在成年;在完全的生殖期是亲密和孤独的对立;在工作的年月是繁殖和停滞的对立;在老年期是自我完善和绝望的对立188
在大学生活中,亲密和孤独的对立往往是个最为重要的问题。倘若你在大学时代成功地发展出了成熟而持续的人际关系,那么这成功就意义深远地塑造了你在此后的生活中进入其他关系的方式。当你通过了这个发展阶段,你就在彻底地向他人开放和彻底的自给自足之间找到了平衡。在很大程度上,这一平衡是被你的“人格”的产物独特地决定了的;而这人格的被建立的方式又同你在此前的每个发展阶段的经历有关。换句话说,你现今的(或最近的)浪漫关系或亲密友谊是个有意义的反映,反映了你早期的心理发展阶段使你变得怎样可信任、自主、主动和真诚。此外,你20岁的个人发展所产生的互相依赖性和亲密性的风格,也许将会对你40岁时候的人格特征有深远的影响。
人生“美德”的获得
一个人在每个发展阶段的相对胜利都留下了一个性格记号,或者说“美德”,它们成了个人总体同一性中相对永久的部分。每一个美德都反映了对于心理社会成长历程和个人性心理发展的一次成功整合。在发展的次序中,渐成的美德分别是希望、意志、决心、胜任、忠诚、爱、关心和智慧。
埃里克森会说,对于大部分大学生,必须出现的美德是爱的能力。爱反映在人的这样的能力中:能够真诚待人,能够和他人分享自我而不伴有过多的自我防御。对于亲密和孤独之间的冲突,这是一个发展上的理想的解决。在那些更早的发展阶段中,希望、意志、决心、胜任还有对同一性的忠诚,这些美德成功建立就预兆了人类发展的这个关键阶段的成功。这一进程为承受性格的优点和弱点创制了一个蓝图,而这些性格特征将在面临巨大压力或个人挑战的时候暴露出来。
心理治疗学:聚焦于治疗者
埃里克森所信奉的心理治疗的方法和功能仍是颇为正统的。他相信得对成人使用自由联想法,还得分析儿童在自由的游戏中使用的符号和仪式。他相信治疗的目的就是让无意识的变成有意识的——人们希望这能使病人获得洞察,继而运用洞察在他的智力和情感生活中重建与每个阶段相适应的更完满的机能层次。
他的理论中有个颇为有趣的方面,那就是,埃里克森认为在治疗的相互作用中,反移情比移情更重要。他的观点在我看来颇为有力,就是说,倘若治疗者自己在自我的发展上有什么“阻塞”或障碍,那么在治疗进程中他们就很难自由而完整地贡献出他们自身了。正如他所写的:189
[治疗者]必须发展成为一个操作者,并且作为一个个人;正如病人是被当作一个病人、当作一个个人来予以治疗的。它是这样一个经历,它使得被治愈的病人发展出一种朝向健康的态度,并且把这态度传达到家庭和邻里间。这种态度是伦理展望的最根本的成分之一。(1964,pp.236_237)
在《行为治疗者》中有一篇斯宾塞和亨默写的文章(Spencer&Hemmer,1993),说的也正是这一点。他们说,倘若治疗者对于来访者中的男女同性恋者持有情感上和政治上的否定性观点,那么他们是否还有可能给病人提供有意义、有效果的治疗服务?他们指出,1991年美国心理学协会所作的调查中,只有5%的治疗者“报告了一个赞成同性恋的治疗倾向”;因此斯宾塞和亨默建议“治疗者们[必须]继续对抗自身的恐惧和回避行为,这样他们的治疗干涉才会对男女同性恋病人们更有效、更适合”(p.96)。
一个治疗者自身的心理社会发展和同一性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缺陷,以至于针对男女同性恋者、少数民族或种族的成员以及类似的人产生甚至是无意识的愤恨;根据埃里克森的术语,这就是治疗者在进行着“角色扮演”。这样的治疗者无力提供给病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的相遇——只有在这种相遇中,人们才会感到有意义或有疗效。埃里克森把前面那种相遇比作一个演员在舞台上的脱离角色的演出:
不过,如果角色扮演仅仅以自身为目的,受到成功和地位的奖赏,并且诱使那个人抑制自身在核心同一性中潜存的东西——这样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只有当他身上拥有了演员的核心同一性——和职业技巧,他所扮演的各种角色才会有说服力。(1974,p.107)
结果就是“不明智的在场”和“治疗黄金律”——治疗者必须致力于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打破。治疗者必须能够自由直率地交流,不伴有反移情的歪曲——这歪曲的基础是治疗者自身有缺陷的自我发展的不合理纲领和遗产。
埃里克森对于谈话疗法发展的影响尤其表现在这一点上。治疗者必须意识到,无论他自己还是病人都是在完成着自我发展的任务,尽管任务不同。是的,病人需要找回希望或信任或同一性的感觉,那是她或他没能在儿时的适当时期得到发展的。而治疗者同样必须意识到她或他自身的心理发展纲领,还有不怎么令人满意的美德。
治疗过程中双方在互相影响着,冲击着各自的弱点和当下的同一性中的问题。其中的每一个都能对另一个的成长和完整性有所帮助和促进——但仅仅是通过承认另一个的特殊性和单独性。这样一来,双方就都能经历到有意义的人际关系,在这之中才有可能找到个人独特的同一性的意义。通过这种发现,就为病人和治疗者的个人成长和更进一步的个性化创造了有利条件。190
再一次地,我发现我自己在想,“是啊,我的读者们肯定早就知道这些!”不过在谈话疗法的历史上,这一概念的产生是个重要的时刻,因为它把那个不动声色的、感情上匿名的作为治疗者和生命给予者的长老模型给打破了。埃里克森使精神分析人性化了,他让心理学家从多种视角感受意义,从而做到了这一点(正如我希望的,我已经用从一本行为治疗的出版物中引用来的话向你们举例说明了这一点)。蒙特(1991)认识到,“在当代心理学的理论中,埃里克森的理论也许是得到了最广泛的阅读、思考和写作的”(p.291)。
埃里克森聚焦于人类经历,把它作为一个长达一生的、对于自我和世界的相关知识进行测试、解读、整合的过程;这样一来,他就给我们提供了第一个关于人类发展进程的后现代解释。它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救世主义”谈话疗法(见第十九章和第二十四章),但至少它颂扬和肯定了生命,并提供了这样的希望:从我们刚刚开始生命的那一秒钟起,我们就能从生命中发现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