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卡尔金斯:自我心理学的开端
玛丽·卡尔金斯:自我心理学的开端
我再也不是一个老师了——这对我来说挺痛苦的。这个念头是逐渐产生的:当我开始信任学生时,我发现他们在相互交流时,在学习教材内容时,在长大成人时,表现都非常出色。最重要的是,他们让我找到了自由释放自我的勇气,于是我们之间形成了互动。他们告诉我他们的感觉,提出我从未想过的问题。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很新颖、很精彩。但同时我也发现对他们……我不想再做老师和评分者了,我想变成一个学习的参谋——这是一个与老师完全不同的身份。(Rogers,1983,p.26)
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身边堆满了一叠叠的研究资料——关于心理学历史的一叠,人物传记的一叠,社会历史的一叠,还有一堆哲学方面的书籍。如果光从我在这些书籍中读到的内容来判断的话,我会以为谈话疗法中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是白人,都是男性(有人在大约十年前说过:“在心理学领域,就连老鼠也是白种的,公的。”)。
如果一件事情的政治因素是其最现实的一面,我们也许会在这一点上妥协,然后继续前行。但值得庆幸的是,如果我们实践詹姆斯的意志理论,就会发现女性对谈话疗法的历史所作出的贡献,就能正确评价女权主义对治疗事业的批判和重组(参见第十八章)。我在第十二章中收录了罗莎丽·蕾娜和琼斯(两人分别进行了小阿尔伯特和小彼得的实验)在华生时代为行为主义疗法发展中所作的贡献。
另一位不得不提的女性是玛丽·惠尔顿·卡尔金斯(Mary Whiton Calkins,1863—1930)。她从1890年起在哈佛大学的研究生院学习,是威廉·詹姆斯的门生。但是詹姆斯的导师——哈佛大学的校长查尔斯·埃利奥特强烈反对让一个女人闯进男人世界的精神堡垒。詹姆斯认为这一政策“罪大恶极”——这是一个“极好的但现在很少使用的词语,意思是‘可耻下流的、卑鄙的、中伤的’,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Fancher,p.264n)。
在和艾略特校长打交道的过程中,通常是詹姆斯占上风——但这只是一时的。校方允许卡尔金斯继续在哈佛大学进行研究工作,但不让她享受正式注册生的待遇。她完成了博士学位的全部要求,詹姆斯对她的工作进行了测试,认为“这简直是哈佛大学历史上最为卓越的博士生考试”。包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内的各地学者都赞成“卡尔金斯理所当然是全国最优秀的教授之一”这种说法。她被列入1903年美国最重要的50位心理学家名单,先后在1905年成为美国心理学协会主席,在1918年成为美国哲学学会主席。尽管如此,哈佛大学的研究生教育仍然没有向女性开放,这所大学保留了这条不健全的校规,并拒绝授予卡尔金斯学位。284
最后,哈佛集团有一位高尚绅士愿授予卡尔金斯拉德克利夫学院的博士文凭——这所本科学院从1894起向女性开放。但是,卡尔金斯理智地谢绝了这一荣誉,她认为这个学历对她来说是一件赝品,因为她与拉德克利夫学院从未有任何联系。
自我的体验
不管那些鼠目寸光的校园政治家当时如何看待卡尔金斯,她对心理治疗是功不可没的。她将自我的理念引进了现代心理学。如今,我们几乎无法想象心理学中没有了“自我”会是什么样子。卡尔金斯在1910年写道,“有一种最为自然的、连续的、实效的看法,即深信心理学所研究的是有意识的自我,自我与其他自我和外物相关。简而言之,自我和所处的环境有关——个人的和非个人的”(转引自Furumoto,1991,p.60)。在当时的心理学家来看,这种理念错综复杂、相当大胆。
卡尔金斯提出,心理学应当重新与意识经验联系起来,成为一门严肃地、整体地研究人类体验的学科——“对意识、经验、机能的研究,这是对人的研究,对自我的研究”(Calkins,1912,p.43)。难怪哈佛大学觉得她的理论是异端邪说!
卡尔金斯(1930)认为自我有五大要素:
● “整体性:多种特征的总和。”
● “独特性:具有‘我就是我,你就是你’的意识。”
● “同一性:成年后的自我与十岁时的自我是同一个自我。”
● “变化性:成年后的自我与十岁时的自我有所不同。”
● “自我与其自身和自身体验、个人和非个人外界对象的关联都具有不同的特征。”(p.45)
前四条要素的含义想必不言而喻。第五条要素对于1910年的心理学来说却是前沿的、革命性的:这个世界中的“对象”既有共性,又有这些共性所体现出的现象学经验表征。在第一章中,我曾邀请你与我一起吃一碗米饭。你知道什么是一碗米饭,但你也许没有想到:我把吃一碗米饭视为一项象征性的举动——示意性的举动,这在本质上是亲密的举动。在卡尔金斯看来,我写这本书就像给你一碗米饭,我的自我与邀请你吃饭这一举动紧密相关,这其中的个人重要性需要你来体会。285
卡尔金斯认为,将意义赋予自我的机制是态度——她对这一术语的使用远远超越了她身处的距今不远的时代。这一用法的反例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不会和我的学生争论对待成绩的“态度”问题。在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哈佛大学的督学不知道怎样处理女性专家的问题,因为男人们觉得他们的自我高人一等,这种潜意识的“态度”是扎根在他们心里的。
卡尔金斯自己对态度作出了更精确、更有趣的释义。她说,凝望天空这一行为会使她对云的“接纳体验”包含“如絮的白云”“魅力和愉悦”“愿望和幻想”等;她在看这些云时也可能产生强迫冲动——比如冲到家里,关上窗户,等待一场即将降临的暴风雨。
卡尔金斯认为人类是从普通体验中“构筑”变幻莫测的现实的,但她深知,那些心理学的泰坦巨人[1]不会欣然接受这种观点。对此,她的态度既平和又挑衅:她害怕自己的观点会被评判为“无伤大雅的、无聊的……但是,所有[在此心理学体系的帮助下]研究这份心理学材料的人,只要不带偏见,就会认识到这些观点的实质——它们并不是对体验的强迫要求,而是对体验的表达”(1930,p.48)。
卡尔金斯对谈话疗法的贡献
对卡尔金斯来说,心理学是一门研究意识经验如何形成的学科。她写道:
我度过的每一年、读过的每一本书、完成的每一次观察都使我越来越相信:心理学是一门研究自我的、个人的科学,与自我所处的生理和社会情况相关。(1930,转引自Furumoto,1991,p.64)
这一观点极大地改变了心理学家对于个人的看法。范彻(Fancher,1990)指出:“卡尔金斯将自我看作存在于意识的各种状态中的活跃的、导向性的、有目的的能量,任何完全自省的报告中都有这种能量。”(p.267)
确实,当华生和行为主义出现的时候,卡尔金斯和所有其他内省者的理念都黯然失色。美洲大陆皈依了科学心理学而将卡尔金斯淡忘了半个多世纪。(参见Madigan and O`Hara。1992,他们重新发现了卡尔金斯早期对于人类记忆的科研内容。)然而,她点燃了美国心理学的星星之火,将其人文主义的光辉一直持续到激进行为主义退出历史舞台的时代。
卡尔金斯给后人留下的思想财富是:人类除了有反射和神经回路的特征外,也拥有心脏和头脑。她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以一种被我们称为“自我”的特殊造物的形式而存在的。她希望心理学不要停留在它的基本真理上裹足不前。但是她发现事实已经如此,于是,她像她的导师詹姆斯一样,转而研究哲学——后人都对她的先见之明赞不绝口。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