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詹姆斯
威廉·詹姆斯
现在要介绍的是一个真正不同凡响、独一无二的年轻人。他命中注定要把苏格兰心理学家从他们的巅峰宝座上赶下台。威廉·詹姆斯(1842—1910)降生于纽约的一个旅馆,他的家庭有着非凡的天赋、才干和特质。
充满传奇色彩的家庭
作为新英格兰社会贵族阶级的成员,威廉的父亲老威廉却并没成功地获得应有的长老教神职人员的席位。他觉得神学院几乎没有给具有独立的经济地位、且有着卓然不群的观点的年轻人提供自由思考的空间。
小威廉、小威廉的弟弟亨利和他们的小妹艾丽丝一起,组成了美国历史上著名的作品丰富的文学之家。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到他们家品尝雅致的晚餐,在纽约巡回讲演期间还居住在他们家里。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带着他“内心极度的自傲和外表优雅的风度”(Lewis,1991,p.64),成了詹姆斯家餐宴上的常客。
詹姆斯一家乐于招待任何一个进步、大胆、先锋的客人。在美国独立战争开始前和战争期间,他们的生活是一切“波士顿奇迹”的中心。他们是高雅的上流社会家
庭中的“现代绅士”——尽管他们中间没有人对新英格兰社会的贵族阶级表示过真正的赞同。
对当时的每一种思想进行辩论并成为思想独立的评论者是詹姆斯家族的传统。孩子们要参加到与造访的形形色色的文艺界和市民阶层的重要人物的生动对话中去。在一些旁观者看来,他们中的许多人是“永世的罪人、被毁的货色”(Lewis,1991)。
入学与辍学 也许最值得注意的是,詹姆斯家没有一个孩子喜欢正规的教育。老亨利眼见教育的各条途径都被目光短浅的人控制着,便决定在他们周游世界的旅程中请私人家庭教师来教育他的孩子们。
16岁时,小威廉在法国的一所公立高校学习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那儿,他对科学着了迷,对摄取致幻物质的科学调查特别感兴趣。但是,不到一年,这个年轻人就在瑞士日内瓦城的一所艺术学院注册入学了。在瑞士,他对必修课解剖学产生了兴趣,这也是画家正规训练的中心内容。然而,因为喜欢罗得岛州纽波特上一位著名的风景画家,他离开了这所艺术学院,做了那位画家的学徒。212
不久以后,威廉开始更严肃地思考科学。因此在19岁时,他的父亲安排他进入了哈佛大学劳伦斯理学院。在那儿,威廉打算开始学习化学。他在哈佛遇到的第一任教师是查尔斯·威廉·艾略特教授(Charles William Eliot)。艾略特被这个年轻大一学生的魅力和原创性所吸引,但他得出的结论是:威廉“没有以一个化学家的身份完全投入到他的工作中去”。大部分原因在于他喜欢运用他的“发散型思维”(Lewis,1991)。
在21岁时,威廉从哈佛退学,闲居在家中。因此,当他在一年后宣称自己要成为一个内科医生时,他的父母一定备感安慰。他的父亲(通过艾略特教授)安排威廉在哈佛大学医学院注册入学。在那儿,他重新发现了自己对解剖学的兴趣,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医学教育“整个儿是欺骗”。
跟随路易斯·阿加西航海 于是,永远耐心的艾略特教授安排威廉与著名的反进化论的瑞士博物学家路易斯·阿加西见了面。阿加西当时刚刚加入哈佛的教师队伍,正在组织去亚马孙河流域考察的探险队。他决定解决圣经《创世记》的记载与化石记录的明显矛盾——他认为化石记录应当表明“所有的生物学种都是不可变的,并且它们是有着严格区分的神圣的生物”。阿加西相信,对于化石记录的适当研究将完全证明他的理论,之所以还没有获得他想要的化石记录是因为巨大的冰河作用抹去了必不可少的证据。
阿加西当时正在物色年轻、勇于冒险、能够自费探险的科学家。因此,威廉在1865年启航踏上了去往亚马孙古陆的旅程,寻找并研究消失在亚马孙三角洲冰川沉积中的化石记录。当他们南下航行到大西洋的波士顿海岸时,可以看到独立战争的战火依旧燃烧着,于是他们绕过了仍处于战火中的查尔斯顿的城市港口。
威廉在整个航海过程中一直晕船:“这次航行的全部内容就是可怕的、潮湿的大风将波浪漂白成泡沫。”一旦登上陆地,他就因一种像天花一样的疾病而病倒(也许是假性天花),这导致了他暂时失明和重度抑郁。对于他与阿加西在一起的这段经历,威廉写信给他的父母说,他已经吸取了一个大教训:“我天生不应当过活跃的日子,当个观众就行。”(Lewis,1991,pp.173_177)
尽早抓住机会返回哈佛后,威廉认为自己的健康已经被永远地毁掉了。他仍受到抑郁症的折磨,此外,他还患上了背部疼痛、眼睛疲劳、失眠症和急性消化不良。随后在波士顿冗长的冬季,他产生了强烈的自杀念头。换个环境显得十分必要。213
跟随赫尔曼·赫尔姆霍茨在德国 1867年,威廉注册成为柏林大学的生理学学生。在那儿,他对新兴发展的实验神经学进行了初步的学习。威廉为他在柏林的所见而兴奋不已,写信回家肯定地说:“心理学成为一门科学的时候到了!”
当威廉听说由赫尔曼·赫尔姆霍茨(Hermann Helmholtz)和威廉·冯特(Wilhelm Wundt,“实验心理学之父”)主持的工作是专门致力于发展以实验为基础的心理学的时候,他决定加入他们,于是收拾行装从柏林去了海德堡,决定继续研究学习神经学和神经解剖学。然而,不到一个星期,他就预订了开往波士顿的回家旅票。他的“忧郁的绝望”使得他无法正常生活。
威廉常常抱怨,他的家庭对此非常宽容,这在当时显得相当难能可贵。不过,他们已经熟悉了心理问题:他的父亲和姑姑都遭受了一辈子的神经失调,他自己的妹妹艾丽丝一身中大部分生活都是作为一个神经衰弱者度过的。
医学文凭在手 当威廉递交了一份十分短小的研究论文并通过了一个90分钟的解剖学考试后,他的家庭安排他在1869被授予了医学博士文凭。在为考试做准备的几个星期中,他对这种死记硬背的学习方法做出了一贯的评价:“噢!这么多的苦工,它们实在太令人讨厌了!”然而,他在抑郁症里越陷越深,1870冬,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毁灭性的极点。
埃里克·埃里克森(参见第十章)认为威廉·詹姆斯的痛苦煎熬是典型的青春期晚期的“同一性混乱”(identity crisis),病因是年轻的威廉没有正确处理好恋母情结的危机。从心理动力学的角度来看,威廉的问题根本上是因为抵抗老亨利对孩子们的生活的影响而引起的。这种冲突植根于父亲的
衰老和对家庭影响的混合作用。他使家庭生活变成了自由主义的专治、乌托邦理想的学校。每一个选择都基于最自由且最全面的观点,最重要的因素在于,这些问题必须与父亲讨论。(Erikson,1968,p.151)
自由意志
威廉·詹姆斯在1870年那个糟糕的冬天靠单纯的意志来改变自己的状况,这些在上文中已作了许多介绍。他在情绪沮丧的低谷宣称,只有运用自己的意志才能够得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说出了那段著名的格言:
我的第一个自由意志行动将会是相信自由意志……我将从一味地沉思和冥想中摆脱出来,释放我的天性,除了行动,还要通过阅读喜爱的书籍有意识地培养道德自由的感觉……迄今为止,我喜欢自由的主动权、喜欢别出心裁地行动,我不去小心翼翼地等待客观世界对我们的注视和为我们决定的一切。自杀看上去是展现我的勇气的最有男子气概的方式。现在,我将随着我的意志再进一步,不仅以这个意志来行动,而且还要相信它,相信我自己的真实性和创造力。我的信念肯定不乐观——自我一旦被外界冲击便会自我约束,我的生活(真实的、美好的)也将处于其中。生活需要去经历、去受苦、去创造。(1870,摘自Lewis,1991,pp.204_205)214
采取行动的生活 大多数作家忽视了这一点:詹姆斯决定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是为了摒弃他自愿承担的“旁观者”中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将自己献身于“个人的现实性和创造的力量”。还有一点通常被忽视,那就是这个“决定”、“承诺”和动力实际上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益处。他在1870年底写道,他没有能力做任何事情,仅仅“病态地畏惧运用脑力的谈话”。他告诉朋友们,自己作为一个理智的、社会的人,已经“死亡并入土”很久了。
艾略特教授,也就是现在的艾略特校长,再一次拯救了这个年轻人。这一次,艾略特为詹姆斯提供了一份在哈佛讲授比较生理学的兼职。尽管詹姆斯在余生中或多或少地感到抑郁,但看起来教书恰恰是这个30岁的年轻人正在寻找的转折点。在哈佛为年轻人讲课的过程中,“与人而不是与我自己的思维打交道,我从导致某种哲学臆想症的自省研究中摆脱了出来”,这使詹姆斯看到了走向正常生活的第一缕曙光。
虽然这门课极受欢迎,但是在第一年教学的最后,詹姆斯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崩溃。他写道:“我着了魔,对于自身的存在感到深深恐惧,我极度惶恐。从那以后,宇宙永远地为我而改变了。”他断然宣布“摒弃”精神科学,要求投身于比较解剖学。艾略特校长接受了他的请求,同意他“再也不面对教学”,并聘任詹姆斯为哈佛比较解剖学博物馆主任(Lewis,1991)。
婚姻 最终,如果说有哪件事情将詹姆斯从抑郁症的精神病中“拯救”出来的话,那就是他在1876年的婚姻,那时他34岁。他写道:“我在婚姻生活中找到了过去从来不曾知晓的平和。”在这一人生关头,他终于能够重新开始他的教学工作,并开始从事他承诺已久、热切盼望的编写心理学教科书的重要工作。
也许,詹姆斯从抑郁症中的康复、对意志的重要性的透视,以及对手淫危害的想法的梳理统一,都与他的婚姻有着直接的联系。这些都包含在詹姆斯日记的那个词组——“道德问题”之中。215
“道德问题”这个术语是老亨利定义的,用以描述他自己和他的孩子们所遭受的神经疾病。毫无疑问,詹姆斯一家认为,道德与这个家庭挥之不去的悲剧——那些神经过敏、歇斯底里症,甚至疯狂等“病态心理”——有着至关重要的深远联系。
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理论是他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理论,在他剩下的人生岁月里,这一理论大致上都是关于道德加固或是关于道德意志力的:
“道德问题”是威廉的方式,受了老亨利影响,把整个问题看成主观能动的意志……以及坚定的自我……事实上我们可以将意志、自我、身份、甚至威廉脑力劳动中的男子气概视为等价事物。用威廉的话来说,在老詹姆斯宣布“我的道德或自主的力量彻底死了”之后,威廉就已经坚决地摒弃了道德问题(在1844年威廉精神崩溃时老亨利这样宣布),让自我的存在屈服于对上帝的热爱。威廉确实预感到了这样的选择对他而言痛苦到了极致:自己是否应该学习父亲的榜样,放弃所有对支配自己意志的尝试;还是恰恰与此相反,孤注一掷地集中生命的所有力量来实现主观能动的意志?直到那个时候(威廉在他的日记里写道),他尚未对“道德权益”进行过任何追究,却已经首先用它约束了一些不良的习惯和“道德沦丧”的趋势(也许是对自发性冲动的另一种影射)。(Lewis,1991,p.201)
回归道德哲学
到1878年,威廉·詹姆斯已经获得了医学文凭;已经开过生理学和解剖学的讲座;已经在美国教过心理学实验课;甚至即将获得哈佛大学授予的第一个心理学博士学位。但是詹姆斯认为自己是一个地道的哲学家。1877年,艾略特校长兴许是因为受到了哈佛的生物系教师们的鼓励,同意将詹姆斯的本科和硕士心理学课程列入哲学系课程。1880年,詹姆斯成功地将生理学助理教授的头衔改为哲学助理教授。从此,他开始教授一系列异常受欢迎的“精神科学”的课程。
这些行政调整造成了哈佛大学教师团体中的政治危机。在当时,心理学被广泛认作生理学和道德哲学的一个分支,但道德哲学并不包括异教邪说、康德的道德相对主义学说和其他后启蒙运动哲学家。然而,詹姆斯的道德哲学课却鼓吹这些自由事业:妇女权利、活体解剖(用动物做研究)及德国的实验主义。他倔强地抨击建立在限制人类行为、美国帝国主义对外政策和神造论基础上的理论。让威廉·詹姆斯教授心理学简直就是一种亵渎!216
詹姆斯把那些神圣的心理学教科书发给了他的学生们,但之后他就大胆地利用这些书有针对性地发起进攻,奚落所谓的“官能心理学”和“常识”的观点。在当时的哲学系,他的同事们仍一丝不苟地讲授着这些观点。难怪詹姆斯后来轻蔑地宣称:“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哲学教育,我听到的第一次心理学讲座便是我的第一节心理学课。”(引自Erikson,1968,p.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