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研究:印第安纳的两个男孩

案例研究:印第安纳的两个男孩

如果要我告诉你罗杰斯疗法的人情味,也许最好的途径就是谈谈我现在与一个本科生之间的关系。我把他叫作萨姆。几年前他来见我,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人说话,想“让自己的头脑正常地思维”。他对自己与各种人之间的关系都感到非常困惑,其中包括他与离异的父母亲的关系——他的父母相互怨恨对方与儿子的关系;与继父继母之间的关系;与同胞、表侄和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与交往了很久却看不到共同未来的女朋友之间的关系。此外,他关心的事情还包括:自己的从业选择——其他所有人都希望他从事的职业在他看起来都很奇怪;自己对学校里那些朋友的反社会行为已忍无可忍;自己与高中的老朋友逐渐疏远——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比家人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自己的酗酒行为……最关键的是,在他的每一条人际关系中,复杂、烦恼、压抑的罪恶感挥之不去。303

萨姆叙述了自己为弄清这些问题而参加各种自助小组的经历。他有时和别人在一起,有时一个人待着。但在会谈结束后,他总会产生憎恨和内疚的感觉。憎恨的是自己完全被搞糊涂了,一点办法也没有;隐隐感到内疚的是自己竟厌恶那些慈爱、友善的人对他的劝告,因为那些人看上去像是帮了自己大忙。

近来,他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是:要不要承认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变得完全“正常”。他成了又一个无法接受关于自身的深刻而普遍的真理与自身在这世上肤浅存在共存的男子汉?还是成了一部无聊肥皂剧中的人物?——这一集的主题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本科生萨姆的生活

在第一次会谈的过程中,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强烈的非语言交流。萨姆好奇地上下打量我,而我则试着判断出他是否和其他一些男孩一样,来咨询不过是寻找一些自恋的“容许”,然后继续过自我放纵、自我伤害的生活。那位为我预约这次会谈的同事告诉我:“萨姆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男孩;你会在他身上发现很多东西。”当我与萨姆第一次交谈的时候,虽然内容很肤浅,但我还是明白了那位同事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许萨姆与我的儿子几乎同时出生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如果我们生活在罗杰斯的时代,我会和罗杰斯的家人打赌说——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从“有技巧的”自我表露开始

在我们第一次会谈的过程中,我感到了一种创造性的、超感的、直觉的力量,于是我便开始自我表露。我告诉萨姆,我自己的家庭也是破碎的,父母离异,生活陷入混乱。我经常处于矛盾心态,不知道应该怎样评判我的朋友,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类似萨姆参加过的自助小组的帮助下摆脱困境。我对萨姆说,我了解他的感受。我试图表达、传递的不光是我觉得他的感受如何,与萨姆谈话还使我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生活往事。

我说过,我不太像一个罗杰斯主义者。当时我完全是跟着内心沸腾的直觉走的,随着谈话继续进行,第一次的会谈被证实为一次真正的会谈。

但是我想知道萨姆还会不会再来。他也许会觉得我比他自己还要疯狂。我们没有谈到任何他想谈论的人际关系问题。“我们”几乎把所有的会谈时间都用来谈论感受了;我在“我们”上面加引号是因为当时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在谈论感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些特别生动、有灵气的梦。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潜意识里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会重组我的整个思考和理解模式。如果我在与萨姆的第一次会谈中发掘了自己的需求,那么至少我自己已经受益匪浅。在那些梦中,我还“了解”了一些关于萨姆的事情,这些事情在现在看起来显而易见,但在做那些梦的前一天我都没有意识到。304

两天以后,萨姆顺道来“看我是否很忙”,我刚巧不忙。这一次我希望他好好地谈一谈,我还向他道歉说,上次会谈自己说得太多了。这次会谈情况良好,内容丰富,很像商业洽谈——来访者聪明、有动力、有悟性;治疗师负责、有爱心。我相信他在会谈结束时和我一样为“我们”感到骄傲。这次会谈的感觉有点像一次世界级的治疗,针对的问题不亚于生存的灾难。不过我们双方都对这桩“生意”很满意。

于是我又鬼使神差地重复上演了一次过去的行为。当萨姆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问了一个事关重大的问题:“萨姆,你上次在这里出现对我意义重大。我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原因,但是有一件事情令我感到疑惑——哦不,我简直没有信心去回顾。当我谈到在一个酗酒的家庭中成长是什么滋味的时候——所有方面都那么糟糕——我感到那些就是我需要说出来的。那就是我们之间的纽带,我们谈到的那些东西极其重要。老实说,萨姆,当我说起那些事的时候,我真的是在集中精神克制强烈的感受。但是,这确实令我感到不安——不管我的咨询师的直觉告诉了我什么,我当时一点也没有看出你被我打动。我的理解对吗?”

萨姆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在那次会谈后回到了我的房间,”他说,“我像个婴儿一样号啕大哭了两个小时。这是我从九岁以来哭得最厉害、最畅快的一次。”

“你为什么板着脸呢?”

“你为什么又说起了那些‘强烈的感受’呢?”他问道。

“男人之间的事情。”我答道。

“对!男人之间的事情!另外,我感到窒息。你看不到我的任何感情变化是因为作为一个男孩,我被训练成这样——把脸板着——这样就可以避免向一个陌生人或另一个男孩表露自己的感受。而人们靠面部表情来信任他人的方式太根深蒂固了。”

“哇!那么我终究是一个了不起的治疗师!下周一你能来吗?那么我们就可以真正地谈一谈了。”

从经历中学习

在之后的几个星期时间里,萨姆和我之间言语和非言语的交流都变得容易起来,都变得非常地自然。我从他的童年经历中开始逐渐地了解他。我预见到(却有些后悔),他与女友间长期、依赖的关系并不能对他的成长和自信心的树立有任何帮助。我预见到,他与他的父亲之间的关系将有新的进展,但这是以牺牲其童年时代与母亲之间的亲密关系为代价的。我预见到,他正在学习——用罗杰斯的话来说就是学着将“自我理解,改变自我概念和对待他人的行为”这些“促进自尊和创造丰富经历”的资源开发出来,变为现实(Raskin&Rogers,1989,p.189)。305

在会谈终止的大约一个学期时间里,萨姆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许多过去需要咨询的问题现在他都能够自己解决了。他正在为进入研究生院学习做准备,对未来充满自信。我们保持着联系,大约一个月一次,不过不再是以来访者和治疗师的身份见面了。

罗杰斯在他的专业著作中从来不使用“爱”这个字,过去我对此感到十分惊讶,甚至不安,但我现在不会有这种感觉了。萨姆和我并不是彼此“相爱”;我也不太确定我们是否是所谓的“朋友”。我们是两个男人,发现了维系情感的有力纽带,这一纽带通过强大的、卓有成效的途径同时改变了我俩的人生。

我在这种关系中使用的一切就是共情、关爱、真诚,还有无条件的、无私的关注以及思考、感受与表达之间的一致性。

我不禁将自己与萨姆的关系和自己与卢克(参见第七章)的关系进行了比较。除了我遇见萨姆时年龄上大了一些之外,我在这两种情况下是同一个人吗?固然萨姆不像卢克那么失常,自毁倾向也不如他严重,但是我现在疑惑的是,卢克身上有多少失常反应能够使我用相同方式治疗他?——就像罗杰斯在芝加哥的时候那样,在有把握的情况下运用热切和共情的方法;在交流和情感变得不顺利的时候则运用方法论和自我保护的方法。我想,如果我在与萨姆的第一次会谈结束时就问他“怎么会”,那结果又会怎样呢?

我们之间的联系可能真的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我仍然具备对职业的学习能力——包括认识自己。

[1]泰坦是希腊神话中的神族,曾统治世界,但被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神族推翻并取代。——译者注

[2]罗克韦尔是美国插图画家,他的绘画表现了对理想化的美国人日常生活的怀念。——译者注

[3]刚毛衬衣是宗教禁欲者苦修时直接穿的一种粗糙的衣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