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宗基友和他创办的《华北汉英报》
宗瑞林
我的父亲宗基友生于1910年,1980年病逝于天津。山东省掖县人。1931年毕业于北平民国大学英国文学系,同年到英国伦敦文学研究院留学。1934年因我祖父病危,父亲肄业回国。后在青岛市某英文专修学院任英文教师。1937年我父亲来津,他一边教英文,一边试办汉英对照的报纸。每期他都是亲自将合适的中文稿子,译成英文。为方便读者阅读,将中英文并列排成版面,然后找印刷社排印,最后自己销售。此报因带有学习英汉两语言的作用,所以在市面上一经发售,即受到当时学习英文的大学生及在津居住的外国人士的欢迎与好评。
七七事变后,我父亲积极主张抗日,报纸经常刊登一些带有抗日言论的文章。日本人发现后,便要逮捕他。一天,他正在印刷社等着排版印刷,突然,汉奸便衣们闯入印刷社,将他抓走。幸亏当时该印刷社地处法租界,父亲只被带到法租界的工部局关押审问,而没被押送日本地界。在审讯中,父亲矢口否认自己是宗基友,说自己叫宗杰。因当时美英法等国均为盟国,又加之父亲曾在英国留学,所以法方草率地审讯了几次,便把我父亲放了。自此父亲就没再继续办汉英报。他经朋友介绍,来到天津耀华中学教英文课,并兼任教务主任等职。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我父亲很是兴奋。重又办起了汉英报。开始仍是按以前的办法:自己约稿、编写、翻译,然后找印刷社排版印刷。后来筹措些资金,准备自己办报社,扩大版面,扩大发行。
办报社,首先要有合适的房子。于是我父亲通过学生家长,找到当时敌伪产业局房产处,由当时中央信托局租给了原日租界陕西路83号的房子。这是一幢日本人住过的房子。四层楼,各房间的地板上都还保存着日本的榻榻米。每层楼分东西两侧。每侧各有两大间房屋,中间由日式木拉门隔开。经过修整后,一二楼作为报社社址,三四楼作为眷属住宅。一楼是半地下室,东侧是三间房屋,一间放置印报纸用的较大型印刷机,一间放置当时称为脚蹬机,专为印刷名片、信笺、信封等用的小型印刷机。另一间放置油墨、工具等杂物。西侧改为一大通间,作为排字房,放有排字架及各种型号的中、英文铅字等。二楼东西两侧都改为大通间房屋。东侧作为编辑及校对办公室。父亲没有设社长办公室,只是在编辑室放置一较大的办公桌。自己兼做总编辑及审稿。另外,他还兼管业务。西侧作为营业及会计办公室。
排字房使用了大约三四名排字工人。印报人员是临时工,白天给别的大报馆印完报纸,下午四五点钟,来父亲的报社印报,印完就回家。会计是亲戚(我的一位舅舅)。报社没有顾用专职的翻译、编辑人员。只聘用临时人员,或约人给提供稿件。如南开大学的袁贤能教授,津汉大学的张杰民教授、刘伯涣教授等人,都是父亲的好朋友,但父亲都给他们报酬。
1946年,父亲开始自己制作印刷了汉英报。至此,《华北汉英报》正式创办,并有了自己报社的社址。
此次复刊,不以报道新闻为主,还是以有助于学习英语和研究英语翻译为目的。有些文章是从各中文报刊中筛选出来的,也有当时美国新闻处送来的稿件及有关一些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文章。同时有一部分从大学英文课本及英文杂志上摘选下来的,有关英语语法、修辞及译法等文章,父亲对这些内容都是严格把关,并亲自翻译编写。另外,也刊登一些广告,以便收取广告费,增加收入。
在聘用的临时人员中,常有干了两三天就不见面了,也不要报酬,就不辞而别了。或者当其译文有问题时,按照所留地址去家中寻找,却因地址不详,竟无此人。解放后,才知当时在报社任临时翻译的人员中,有几位是我党地下工作人员。因为当时报社的对面,是国民党的一个部队驻地,从报社二楼正好能观察到对面院里国民党军队的动静。报社二楼成为我党地下人员了解敌情的一个瞭望哨,为当时解放天津提供了一定的情报。天津解放前夕,因社会局面不稳,人心浮躁,乱乱哄哄,父亲有意将报纸停刊,就在准备中,忽然接到中共周恩来同志用英文写给父亲的信件。内容是为了配合天津解放,让报纸先不要停刊。要报纸的出版坚持到天津解放……当时,我父亲很是纳闷,不知为什么解放区中共的领导人周恩来会认识他!天津解放的那天,解放军部队从报社门前路过,父亲在二楼的窗户里,看到在部队里有原在报社工作过的人,身着解放军军服,正在向父亲招手致意……父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报社里竟有我党地下工作人员。
周总理给父亲的那封英语信件,一直珍贵地保留着,在“文革”抄家中,被造反派抄走,没再退还,父亲为之很是遗憾!
解放后,英语在我国应用越来越少。许多懂英语的外籍人员相继离华回国。看英文报纸的人少了。只有些大学在学的学生,还常来报亭阅读。报纸的版面愈来愈小,销量急剧下滑,入不敷出,无法支撑报社的开销。我父亲在1952年向市政府申请停刊。4月份经市政府批准,《华北汉英报》正式停刊,历时六年多的报社至此关闭。
因为没有英语工作可做,1954年市政府安排我父亲去了市三十三中学,任语言教师。1960年,英语有所复苏,河北区教育局为发展业余教育,将我父亲从三十三中学调入河北区业余大学,组建外语系。父亲进入河北业大后因为是搞英语教学,很是欣慰,虽然已年届半百,却是以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没日没夜地备课、选教材。作为业余学校,一般都没有坐班制,可是,父亲经常白天也到学校,晚上再去教课。他不仅担任教学任务,还负责编写教材,然后用打字机将教材打印出来(因为当时英语参考书籍短缺)。父亲先后编写了《英语修词学讲义》两册,《英语翻译法——理论与技巧》共四部分等。1964年,学校又让他主办了当时在天津独一无二的业余医学英语班。第一个班便设在原人民医院(现为肿瘤医院)院内。学员都是该医院的主治医生。因为当时许多医生都学的是俄语,对原文版的英语医学专业书籍很难看懂。所以这个班的开设,对提高医生们的业务能力,具有很大的帮助。课程安排每周两三次。给人民医院医学英语班教授的内容都是美国原文出版的医学书籍,如麦克当纳所著的《癌瘤扩散》,美国癌症学会出版的《癌瘤》月刊中的文章等等。这些内容都是按照医院医生们的请求,选篇讲授的。另外,还讲解并翻译了美国芝加哥医科大学梅欧博士著的《大小肠外科手术》等。“文革”后又在本校开办“医学英语翻译”班授课。教材是美国出版的《急症治疗与处理》等等。参加学习有各个医院的部分医生和护士。
父亲所编写的诸多教材、讲义及翻译的医学英语材料等在“文革”期间,都被造反派红卫兵抄走。“文革”后,这些属于个人的知识财富一直没能还给我父亲!
我父亲除了担任教学任务,编写教材,还指导中青年教师的英语学习,帮助他们以提高教学质量。
父亲由英文文学专业,晚年又完全靠自己刻苦钻研学习,掌握了医学英语专业知识。以至他在给学员们讲课时,旁听的人们都误认为他是医学教授。
父亲一生平易近人,谦虚谨慎。他严谨的教学作风,使许多学员及医生都钦佩他。他不求名不求利,老老实实做人,无私地把自己的全部专业知识,奉献给他所热爱的英语专业事业。就在他病重期间,学校的中青年教师及学员中的医生们,还经常到家中请教、问知。他为学校的英语教学发展,为学员们的医学英语,贡献了自己的全部心血,为国家培养了不少英语人才。
父亲于1956年加入了民盟组织。“文革”期间,父亲被打成学术权威,进了“牛棚”。当时,各民主党派都停止了活动。自“文革”时,父亲也就没再和民盟取得联系,没再提起自己是盟员之事,惟恐为此事再受到迫害。只是父亲去世后,1981年河北区民盟曾来信让他参加会议,但他已离开人世快一年了。
父亲在河北业大因教学成绩显著,贡献突出,多次受到奖励。如1961年被评为校级优秀教师,1962年被评为校先进教师,1977年被评为校先进教师及区教师代表,1978年被评为校级和区级先进教师等等。1980年被评为当时学校惟一的一名副教授。父亲一生学习不辍,工作不停,直至身患绝症,也从未休假一天。临终前嘱咐我们,丧事要从简,不要麻烦各方面人员。
父亲的一生爱国、笃学,勤恳无私,甘为人梯。他以其渊博的学识,横溢的才华,为世人所敬仰。他离去后,无数学生感佩父亲的一生,为他的逝去惋惜。
父亲享年七十岁,他把自己的毕生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英语事业。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