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中国戏曲研究专家松浦恒雄
甄光俊
不久前,我在接待日本一桥大学社会学研究科教授吉川良和先生时,他跟我谈到,二十多年前在天津留学的日本青年松浦恒雄,如今已经成为研究中国戏曲的著名学者,在日本国备受人们敬重。吉川良和先生是资深的日本汉学家,尤其对中国戏曲有深入的研究。听到他对后学的称赞,勾起我对松浦先生当年在天津迷恋戏曲的往事回忆。
松浦恒雄毕业于日本神户大学,1979年中国恢复接纳外国留学生,他是南开大学第一批留学生之一,时年23岁。他本来到中国专修近代史,在一次选修课上,被戏曲专家吴同宾先生的中国京剧知识讲座强烈吸引。此后,每有吴先生的戏曲课,他都携带录音机去听,课后还要求吴先生为他单独讲解。那时节,古装戏开禁未久,剧场演出异常火爆,这为松浦具体接触中国戏曲创造了便利条件。只要剧场里有戏曲演出,无论京剧、评剧、河北梆子,他必定前往观看,还经常溜进后台看演员们扮戏、化妆,向演员们请教戏曲知识。天长日久,他结识了不少戏曲界朋友。有时他赶到剧场时戏票已经售罄,剧场的工作人员看到是他,总会设法为他安排个看得清楚、听得真切的座位,绝不让他扫兴而去。有一次,他到华北戏院看河北梆子,途中遇上暴雨,他脚下蹚着水,头顶淋着雨,毫不动摇地在开演前赶到戏院。散戏后,因为没能赶上末班公共汽车,他步行十来里路回到宿舍。后来,他已经不满足于在天津一个城市看戏,时常到北京找戏看,散戏后连夜坐火车返回,拂晓时抵达学校,再去上课。那些年,除非天津、北京实在没有松浦可看的戏,他才难得在宿舍里呆上一晚,因此,在同学中间流传着一句歇后语:“松浦今晚在宿舍——没戏。”他在天津求学的两年间,看戏总计二百多场,单从这数字也不难想像,他对中国戏曲的痴迷程度。
松浦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戏曲不是一般的爱恋,他立志做个对中国戏曲探源寻流的学问家。走进他的宿舍,那简直像戏曲的世界:床上堆的是有关中国戏曲的书籍、杂志、画刊;书桌上是一摞摞的戏曲唱片,一盒盒他在剧场看演出时自己录音的磁带;墙上挂着他作为资料珍藏的废戏票和大小不一的演出说明书;一本本笔记,是他在剧场里看戏时摸黑写下的文字和心得。那些书刊、资料,有的是他从书摊上搜罗所得,有的是在书店的犄角旮旯发现的。不管新旧,只要同戏曲有关,他都爱不释手。
为了细读这些书刊,他忘记钟点、误了吃饭,那是常有的事,同学们送给他一个雅号——“书虫子”。这位书虫子不光钻研书本,他还踏破铁鞋到各旧货市场挑选戏曲老唱片,隔三岔五地逛唱片商店,不让一张新出的戏曲唱片漏买。正是这书刊、这唱片,成了松浦研究中国戏曲的老师。他每到剧场看戏前,总是先翻书查报,从文字资料里对要看的剧目有个大概的了解。看完演出,再听唱片,与剧场所演作对照。
松浦恒雄与马龙文先生合影(摄于1985年10月)。
1981年,松浦结束了在中国的学业。归国前,他专程到河北省省会石家庄,慕名拜访地方戏曲史专家马龙文先生。不巧,马先生正在外地出差,未得谋面。回国后他给马先生写来一封信,倾诉他阅读了马先生的《河北梆子简史》之后,对马先生久怀的仰慕之情,恳请马先生做他研究中国地方戏曲的导师。马文龙先生被日本青年那恳切的言辞所感动,从此与他书信往来,一起研究起中国的戏曲艺术。1985年,河北省举办戏剧节,已经回国的松浦应马先生邀请再次来到中国石家庄,这两位异国的忘年友好,这才得见庐山真面目。马先生每天陪同松浦看戏,解答他关于中国北方戏曲剧种、剧目的提问,还陪同他走访了丝弦表演艺术家刘砚芳。松浦在石家庄的十多天里,连续看了11个剧种的24台戏,还列席了戏剧节评论组的研讨会,这使他眼界大开,对中国的戏曲艺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为研究中国戏曲曾经呕心沥血的日本青年学子松浦恒雄,回国后没几年便成为享名日本的中国戏曲通。他在大阪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任教期间,与人合办了以介绍中国戏曲为内容的《朝花夕拾报》;他在颇有影响的《悲剧喜剧》、《中国学志》、《东方》等期刊上,发表了许多评介中国戏曲的大块文章;先后出版了《千斤话白四两唱》、《海上勾栏夜话》等记述他在中国各地所看戏曲的专著。1986年,中国江苏昆剧团到日本演出,松浦闻讯后,提前撰写了《中国地方戏曲介绍》的长篇专稿,热情地向日本群众介绍中国的昆剧艺术。这篇文章被江苏昆剧团收编到精致的赴日本演出纪念册里。
我与松浦恒雄初识于1979年。80年代后期他再到天津短期公干时,曾到艺术研究所看望我。在我祝贺他学术研究取得突出成绩时,他对我说:“中国戏曲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瑰宝。它应该成为日中两国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是的,中国戏曲确实已经成为世界各国人民所共有的文化珍品。这除了它自身所具有的魅力外,还得益于包括松浦先生在内的各国知音的揄扬。中国戏曲的一代知音,其人可敬,其功当彰。鉴于此,写了以上小文,聊作对松浦先生的问候,遥祝他在研究领域成绩更加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