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怎么会被平了呢

坟怎么会被平了呢

说来很不好意思,本没为北大荒做什么贡献,北大荒很郑重地授予我“佳木斯荣誉市民”和“北大荒人”的称号(挚颖也获此称号),一到哈尔滨,我立即给黑龙江省国营农场总局副局长孙永才打电话,告之“娘家人来回访祭坟”,孙老兄又一个电话打到北安管理局。我们一到北安,管理局党委副书记、哈市知青季世春已迎候多时。由北安乘长途车到孙吴,原挚颖所在的红色边疆农场的领导提前一天就赶到县城等候。

杜鸿林重返北大荒。

在孙吴县城,我见到了一位早闻其名才见其人的天津老乡——俞宏茹。她原是天津王串场中学初二学生,1968年10月到黑龙江兵团一师沿江独立营(后又改为红色边疆农场)织网班,与章秀颖同班,1969年挚颖由津来兵团,织网班里才有了三位天津女老乡。俞宏茹是“五·二八”沉船事件中一位挺重要的人物,正是她那天来了例假,原本休息的章秀颖才主动替她外出执行任务的。用俞宏茹的话说,是“替我去死了”。俞宏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过于苍老了。同与她拥抱一起的挚颖相比,简直成了长辈。四十五岁的中年妇女再老也不至于老得像个干老太太,特别是她的那张脸,不见水分,不见一小块平整的地方,皮肤黑而且发铁,丝毫没有弹性。我俩握手时,我感到了那小而粗糙的手在颤抖。

俞宏茹陪我们上了农场最好的吉普车——“沙漠风暴”,朝位于黑龙江边的红色边疆农场驶去。到场部时,已是明月当空时分。

场党委书记关仲汉早接到上级领导的紧急电话,告知天津女知青杨挚颖一行要来祭扫死难姐妹的墓。关书记毕业于东北农学院畜牧系,作为臭老九分配到红色边疆农场,整天和知青们吃住在一起,对知青的事一清二楚。“五·二八”事件已过26年,他不曾淡忘。他的办公桌抽屉里,盖在所有文件之上的是一份当年关于“五·二八”事件的通报。重读起来,感触良多。事件发生时,他本人仍是个“未改造好”的连队兽医,对挚颖们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他也发出过无奈的不满。他认为,自己现在是场党委书记,有责任纠正历史的谬误,安抚受难遭冤者的心灵,还人间的公道,添人间的真情。

他迅速派专人去馒头山查探坟墓(沉船后死难者被埋在那儿),带回的消息令他万分沮丧。立坟的那块山坡地早已归了地方生产队,已有些年没有探坟,坟被平了种上了大白菜。这可怎么向挚颖们交待呢?我们一行人未到,关书记就为此而心焦不安。

招待挚颖们的第一顿晚饭是那样的丰盛,关书记显得是那样的高兴,连连敬酒劝酒,讲到“三花五罗”(一花为鳌花鱼,二花为偏花鱼,三花为鲫花鱼;一罗是哲罗鱼,二罗为法罗鱼,三罗为雅罗鱼,四罗为铜罗鱼,五罗为胡罗鱼),“可惜今天只能用鲫花招待你们这些贵客”。边说,边往我们盘里夹鱼肉。挚颖并没有被关书记的兴致感染,她几次想启口谈“正事”,都被关书记夹上的鱼肉堵住了嘴。从她脸上我读出了她内心集聚的焦虑与急切,从关书记的热情亢奋中我也隐约察觉他在有意遮掩着什么。

挚颖心中有事,没有胃口,先站起身来。关书记领我们到他的办公室。众人落座,关书记一下子没了话,与方才饭桌上判若两人。他抽出一支烟,点烟的手在打颤,良久,泪珠滚出眼眶,沿着那深深的皱纹淌落,“我作为场党委书记,真是对不起你们……”

“不会的,坟怎么被平了呢?不会的,不会的!”挚颖哭着反复强调,“一定是搞错了!”她像个受惊吓的孩子,反复重述着这几句话。坟被平了,这对于挚颖确实是再残酷不过的事了。

“就是平了,立坟的那块地还在,咱们去吊祭,也算对得起死去的战友。”我劝说着挚颖。

“现在就走。”挚颖忽地站起身。

“我是书记,这事得听我的。明天一早就去馒头山!”关书记掐灭了烧到手指的烟头,“走水路三十来公里,绕旱路二百多里,为安全起见,咱们走旱路。”

“不,还是走水路!”挚颖急切切地坚持。

“好,就走水路,明早儿我陪你们一块去。”关书记关照我们道,“今晚你们一定要睡好觉养足精神。”

经过了好几个昼夜的颠簸,我们此时竟毫无睡意,都惦挂着明天的行程。俞宏茹见状提议道:“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到我家唠唠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