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景德镇青白瓷
在漫长的瓷器发展的历程中,对釉色之美的追求在很长时期内都占据着审美的主流,审美趣味秉承自然和超脱的雅致,追求道家和禅宗的意境,反映到瓷器上就形成含蓄内敛、自然天成的美态,这种审美观念在宋代发展到了顶峰,造就了景德镇青白瓷的风行。
元代时,青花瓷和釉里红瓷器的成功烧制开启了素瓷向彩瓷过渡的新时代,并为明清彩瓷的繁荣奠定了基础,青白瓷不再是生产的主流,逐步让位于彩瓷。彩瓷在三国时就已出现,但直至元代,彩绘瓷才引起人们的关注,进而得到了发展,改变了青白瓷独占鳌头的局面。元朝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结束了从五代到南宋370多年多政权并立的局面。元代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由少数民族掌握核心政权的王朝,并且疆土辽阔,民族众多,其疆域内生息着诸多文明程度不同的民族和部落,各民族和部落有着各自的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蒙古文化与中原文化、华夏文明与异域文化的碰撞、交融,使得以儒、释、道为主体的汉文化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但也带来了审美趣味的变异。纯粹的中国文化在这个时期兼收并蓄、开放包容,审美观念由雅向俗过渡,瓷器开始了由含蓄向华丽的转变。加上元朝推行了空前的对外扩张政策,为蒙古统治者的西征打开了欧洲和亚洲的通道,与非洲也有直接的来往。元朝是一个中、西大交流时期,丝绸之路前所未有地繁荣,与西方各国的商贸交流互动频繁,西方崇尚的烦琐艳丽风格深刻地影响了元王朝。体现在瓷器上,则是青花瓷一经创烧,就迅速占据市场主导。青花瓷,又称“白底蓝花瓷”,蒙古族受自然生存环境和原始宗教文化的影响,形成了一种崇蓝尚白的色彩审美观,故白底蓝花的青花瓷符合元王朝的审美习惯,也契合西方各国的喜好,因此,青花瓷迅速取代青白瓷也在意料之中(图6-1)。
图6-1 元至正十一年青花云龙象耳瓶 英国大卫德基金会藏
明清之际,随着制瓷技术的日益精进,瓷器彻底终结了以单色釉为主的历史,迎来了彩瓷飞跃发展的新局面:青花瓷异军突起,其主流地位已不可撼动;彩瓷衍生出各类品种,颜色釉争奇斗艳,五彩、斗彩交相辉映,珐琅彩、粉彩娇艳欲滴。自此,瓷器由品瓷时代跨入了读瓷时代,即由品味青白瓷的意境美转入赏读彩瓷的图案美,瓷器风格自此进入了不同于宋代的文化情境中。
明初的文化政策是“沿汉唐之旧”,“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雍容华贵之美受到提倡。明中叶以来,城市经济发展迅猛,特别是富甲天下、人文荟萃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士商相混”,精英文化与市民文化合流,风俗奢靡,绘画、书法等成为流行的消费时尚,“精工而雅”之美开始为文人所推崇。到了清代康乾盛世之后,烦琐矫奢之风更是达到极致,加之女真人的文物风俗与典章制度中本来就有较多的繁文缛礼,此时的欧洲也盛行繁缛的维多利亚风格,这些因素都深刻影响了针对其出口的清代瓷器。于是,适合表现繁丽风格的彩瓷深受欢迎,青白瓷则默默退居幕后(图6-2)。
图6-2 明代青白瓷印花碟残片
图6-3 明代青白釉山形笔架
另外,明代的对外贸易活跃,尤其隆庆开关以来,国际贸易发达,清代更是有增无减,“朝贡通商”频繁,瓷器大量出口到国外,促进了景德镇陶瓷业的繁荣,也催生了资本主义萌芽,社会经济显露出商品化趋势,市民阶级产生并且逐渐壮大,世俗文化蓬勃发展,审美风格较之元代更趋艳丽,这种变化是对传统文人审美观念的反叛,也是近代审美观念的开端。体现在瓷器上,则是以青花瓷为代表的彩瓷占据绝对主流,而青白瓷沦为边缘性产品。尽管如此,明代青白瓷也不乏精品之作。如明代青白釉山形笔架(图6-3[1]),表达了文人对于雅致之美的追求,该器型施青白釉,釉色莹润温润,有堆脂之光感,犹如青白玉。山形高低错落有致,富有层次,富有文人画中层峦淡远的境界。
彩瓷可谓瓷上绘画,匠师直接在瓷胎上勾勒涂抹,图案有浓淡之分,装饰具备较强的表现力,颇有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神韵。题材有戏剧小说、评弹唱词、戏曲插图,一幅幅世俗的人物故事画,故事情节明朗,一目了然。彩瓷发展到清代,更是达到了顶峰时期,我们看到的一幅幅逼真生动的花鸟、人物、仕女,乃至西洋楼阁,均符合普通大众的审美。不似青白瓷完全以釉色取胜,间或刻划少许纹样,意境虽幽远,装饰却稍显单调,这是由于工艺的局限性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审美层次虽高,却较难捕获普通百姓的兴趣。故民间所用的瓷器大宗产品为装饰华丽的青花瓷,青白瓷鲜有一席之地(图6-4)。
不过,需特别指出的是,清朝康雍乾三代帝王尤其爱好瓷器,常事无巨细地向督陶官过问景德镇的瓷器事宜,并指导瓷器的制作与设计。这三代皇帝除了喜好彩瓷,对宋代五大名瓷和其他素瓷也表现出浓厚兴趣,常常下旨让督陶官仿制古瓷。故景德镇青白瓷于清代也有烧制,且作为御用贡瓷进献皇宫。《清宫瓷器档案全集·贡档进单》中记载,从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起至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包括嘉庆、光绪年间,均陆续有青白瓷进贡,虽数量不多,均为十至二十件,且器型也仅有靶碗一种,但足见青白瓷在清朝的持续烧制情况。清代陈浏的《匋雅》中有关于青白瓷的记载:“雍正小瓶色似白非白,镌有暗螭,灯下辄露异光,所为影青(一作隐青)者也。”此句便是对雍正时期烧制的螭纹青白瓷瓶的描写,瓷胎之上以刻划技法镌刻螭纹,“似白非白”是对青白瓷颜色的描述。不过这个时期的青白瓷产量不大,仅作为小众产品用于进贡。乾隆朝《烧造瓷器则例章程》中还有明确的关于青白瓷制作成本的叙述:“计开:泥土:一,霁青圆器每尺泥土银一厘六毫……一,映青圆器每尺泥土银一厘六毫……一,映青圆器每尺釉料银七厘……一,映青圆器每尺柴价银二厘五毫……颜料:一,映青圆器每尺颜料银八厘……烧炉工价:一,映青圆器每尺烧炉工饭银八厘……炭价:一,映青圆器每尺炭价银四厘五毫……”
上文从文化审美角度剖析了青白瓷衰微的原因。从工艺的角度来说,明清之际,随着工艺技术的提高,烧制出了细腻洁白的白瓷,用白瓷做底绘制彩瓷,更利于表现彩瓷的绚丽多彩的画面。另外,宋元时期的青白瓷,在装饰手法上,是以刻、划、印的应用为主。而刻、划、印等工艺,尤其刻、划工艺是要在半湿的胎上用铁质或竹制的刀子来完成,其难度要远大于用毛笔在干胎上绘画,容易导致瓷胎碎裂,不利于降低经营成本。故青白瓷无论是从审美还是从实用的角度来看,在明清时都很难占据市场的主流。
图6-4 清代青白瓷小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