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发展了正统的文学观
大赋是汉代的重要文体,作者众多,他们积累下的一些经验,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西京杂记》卷二载盛览向司马相如问作赋的方法,虽出小说家言,但对深思好学的一些赋家来说,可以谈出这样的体会。司马相如(?)说:
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
所谓“赋迹”,是指大赋的形式美;所谓“赋心”,则是对形象思维特点的描述。它说明作家行文之时,想象丰富,构思良苦。《西京杂记》卷三载扬雄之言曰:“长卿(司马相如)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大约他们觉得这种感受难以言宣,只能用道家的口吻来表达了。
扬雄(字子云,前53—18)还讨论了作家的思想感情和语言文字之间的关系。他说:
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法言·问神》)
作者具有怎样的思想感情,在他使用的语言文字上就会有相应的表现。显然,扬雄要求的是合乎正统规范的思想感情。但他这里用“图画”来说明,则又似乎反映出了他对文学作品形象特点的认识。
汉代文人献赋可以得官,扬雄就以献《甘泉》等赋见赏,但他后来却痛悔少作,称之为“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这是因为他终于认清了赋这种文体不能起到有益的讽谏作用,反而会助长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汉书·扬雄传》中说:“雄以为赋者,将以风〔讽〕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讽〕,帝反缥缥有凌云之志。繇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这是鉴于赋本身具有形式压倒内容的缺点而得出的结论。
实际说来,扬雄所反对的只是那种不合儒家教义的辞赋,因此他又把这类文体的作品分为两大部分。
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法言·吾子》)
前者华丽而合乎法度,后者虽华丽但失之于过度。他对作家的评定后人或有异议,但是这种分析却为后代所沿用。
扬雄常以圣道继承者自居。他把荀子学说中已具雏形的“原道”“征圣”“宗经”之说作了新的补充,这些观点成了历代正统文学思想中的核心部分。
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乎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理〕一也。”(《法言·吾子》)
他认为可以引人入道的圣人是孔子。“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法言·吾子》)后代一切阐发圣人之道的学说,差不多都受过它的影响。因此,宋代以来,扬雄一直被列为维系道统的重要人物。
两汉的统治思想主要体现在经学上。文学界还受到了经学界墨守师法的风气的影响。扬雄极力强调学习古代经典,他的几部著名作品差不多都是模仿而成的。《汉书·扬雄传赞》说:“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司马〕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这又开了后代重模拟的风气。
扬雄强调“能读千赋则善赋”(《意林》卷三引桓谭《新论》),并对模拟理论作了多方面的阐发。先秦作品中的语言到了这时已经难以理解,扬雄却认为这正是经典可与天地并列的优异之处。有人对晦涩难解的《太玄经》持异议,扬雄又举《老子》中“贵知我者稀”一语来辩解,这里又可看到模拟大师脱离群众孤芳自赏达到何等可笑的程度。
扬雄的理论反映了汉代文学的倾向和统治者的要求,其后王充起而对此作了有力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