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苞提倡“义法”之说

一、 方苞提倡“义法”之说

方苞(1668—1749)字灵皋,号望溪,早年曾因文字狱遭到牵累而被囚,然而由于他在文学和理学上有很好的修养,得到了清朝统治者的宠爱,官位不断升迁,成了显赫一时的正统派文人,由他开创的桐城派成了清代文坛上最大的一个流派。袁枚《仿元遗山论诗》说:“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诗。”说明两人创作成就都不太大。

桐城派产生时,散文发展已有千年之久,方苞等人以归有光接唐宋八家,上溯先秦两汉,探源六经、《左》、《史》,建立他们的道统和文统。因为前代积累的许多写作经验和理论认识可以供他们参考,因此每当他们叙述一般原理时,也有说得中肯的地方;但他们的目的是在利用这些认识成果为其政治目的服务,因而按其理论的具体内容来看,却是充满着陈腐的说教。这些都应该联系他们的政治和时代背景,加以具体的考察。

桐城派的核心理论是“义法”说。

“义法”一词,最早见于《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但它的内涵与方氏之说不同。《史记》中说的“义法”,只是“仪法”的异写,“仪”即“法”,它是一个同义复词。明代唐宋文派也提到过“义法”之说,王慎中《曾南丰文粹序》上说:“士之才庶可以有言矣,而病于法之难入,困于义之难精。”它对桐城派的理论有着直接的影响。

什么叫做“义法”?《又书货殖传后》说:

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

前者指内容,内容要充实;后者指文章的条理,有关结构等方面的问题。因此,这里涉及的是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二者应该协调,但“义”是第一位的,“法”是第二位的。《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说:“夫法之变,盖其义有不得不然者。”说明“法”是随着“义”的要求而改变的。这样的“法”,就不会是什么僵死的教条,学文之时,不致模拟剽窃;写作之时,也不致生搬硬套了。

方苞在《古文约选序》中说:“义法最精者,莫如《左传》《史记》。”关于《左传》,曾撰《左传义法举要》一文;关于《史记》,也曾举过很多例证。如“伯夷、孟、荀、屈原传”,这些人的突出之处在于“道德节义”,而生平事迹则很简单,因此文章的写作特点是“议论与叙事相间”;如《陆贾传》,于分奴婢装资等琐碎小事都详加记载,如作《萧曹世家》也细书其治绩,则文字虽增十倍,也不可能记全,因此他在写作《留侯世家》时,只记录有关天下存亡的大事,而把次要的事情略去了。这些“虚实详略”之法,即根据内容的要求而决定题材的剪裁和安排,方苞是有体会的,《与孙以宁书》曰:“古之晰于文律者,所载之事必与其人规模相称。”这项原则可以适用于以人物为中心的散文写作。

桐城派的最高艺术标准是“雅洁”。

王兆符在《望溪文集序》中称方苞“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介韩、欧之间”。可见方苞的文学活动就在写作韩、欧式的古文宣扬程、朱的理学,而程、朱理学正是清代法定的统治思想。统治者为了束缚天下读书人的头脑,培养忠实的官僚臣仆,还曾委托方苞主编过几部应科举考试用的八股文读本。雍正、乾隆都曾下“上谕”,说是作文要以“清真雅正”为准。方苞作《钦定四书文》“凡例”也说:“凡所录取,皆以发明义理、清真古雅、言必有物为宗。”桐城派的古文也把这些要求作为最高准则,这与清统治者取士的标准密切一致。桐城派的文风反映了统治者的口味与要求。

钱大昕《与友人书》中引“王若霖言:灵皋以古文为时文,却以时文为古文”。后人也一直批评桐城派的古文是高级八股,这个问题应该作些具体分析。桐城古文的内容一般都很陈腐贫薄,而在文章的起承转合、虚实呼应上却颇下功夫,这就必然给人八股腔的感觉。方苞又是写作时文的能手,因此它的古文实践必然受到时文的影响。但从他的主观意图来说,却是界限区分很严的。古文托体甚尊,不同于诗赋等其他文体,不能让尘垢污秽的东西缠绕笔端,应该达到古人立言不朽的标准。《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上说:孔子“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其中“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二语,也就成了他们写作上的准则。《书萧相国世家后》说:“柳子厚称太史公曰‘洁’,非谓辞无芜累也,盖明于体要,而所载之事不杂,其气体为最洁耳。”说明“雅洁”的标准也是根据内容方面的需要而提出的。桐城派古文虽因思想方面的原因而产生不出宏大的作品,然而他们讲求言简意赅,去俚去俗,一般作品能够做到结构严谨,清顺可读,这与他们理论上的一些可取之处是有关系的。但方苞等人过分强调删繁就简,刊落浮词,由是文章简洁有馀,而又缺少波澜萦回之妙和一唱三叹之音,则是这种理论过趋极端而产生的流弊了。

但方苞为了追求这种“澄清无滓”的风格,在文学语言方面提出了许多要求,则又成了束缚人手脚的清规戒律。他认为:“古文中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沈廷芳《隐拙斋集》卷四十一《书方望溪先生传后》)其后桐城派的后学吴德旋续作发挥,声言“古文之体,忌小说,忌语录,忌时文,忌尺牍”(《初月楼古文绪论》),排斥一切已被证明为生动的文学语言,因循保守,维护其士大夫的艺术趣味,是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