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的《白石道人诗说》

三、 姜夔的《白石道人诗说》

姜夔(1155?—1230?)字尧章,号白石道人。他是南宋著名的诗人和词人,曾从萧德藻(号千岩)学诗,又跟尤、杨、范等人交游。萧也是出于江西诗派又想摆脱其影响的人。范晞文《对床夜语》卷二引其语曰:“诗不读书不可为,然以书为诗不可也。”这种意见,不但影响着姜夔,看来还影响到后来的严羽。

姜夔在《白石道人诗集自序一》中介绍了尤袤的劝导,作诗应该“自出机轴”,不必学江西诗派;他自述学诗经过,也提到当年曾“三薰三沐,师黄太史氏。居数年,一语噤不敢吐,始大悟学即病,顾不若无所学之为得,虽黄诗亦偃然高阁矣”。于是他在《白石道人诗集自序二》中介绍了自己的学诗心得:

作者求与古人合,不若求与古人异。求与古人异,不若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彼惟有见乎诗也,故向也求与古人合,今也求与古人异;及其无见乎诗已,故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其来如风,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其苏子〔轼〕所谓“不能不为”者乎?

这就是说,不管你是有意识地学习前人,还是有意识地想摆脱前人的影响,心目都有前人的作品存在,因而实际上还是受着前人的束缚。只是当你有了“不能不为”的要求,在强烈的创作冲动之下写去,才能出现你个人的风格。显然,这种意见继承了苏轼的理论遗产。

姜夔的诗成就虽然有限,但却出之于精思独造,不傍人门户,有个人的风格。所著《白石道人诗说》仅三十则,集中讨论了形式技巧上的一些问题,已是一部纯粹记录创作经验的诗话,谈的全是个人的体会,很有参考价值。

因为他出于江西诗派,因此也谈诗法,也谈诗病,而谈“活法”之语尤多。如曰:“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便放过;僻事实用,熟事虚用;说理要简切,说事要圆活,说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学有馀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馀而约以尽之,善措辞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这些说法,有与江西诗派相同的地方,而在实质上已有差异。江西诗派以文字为诗,只在用字、造句、使事、谋篇等方面求“活”,姜夔“唯无见于诗”,要求表现自己的创作个性,因此他的求“活”,目的是在突破一些程式的束缚。姜夔填词追求清越冷隽,谈诗时提倡“高妙”作为最高的境界,而于理、意等处再三致意。

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四种“高妙”都要求超脱于文字的形迹,“自然高妙”一项,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最高境界。“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这种论点虽有玄虚之弊,但反对以规矩为巧,强调诗歌创作的特点,破除江西诗派那种用实学代替创造的错误倾向,还是有其合理的因素。

《白石道人诗说》中还说:“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胜处要自悟。”也是很有启发性的意见。江西诗派中人的诗,往往停留在“工”上,姜夔则进一步要求“妙”。“妙”不能凭空出现,只能体现在文字上,但“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而又要努力去领会此中“妙”处,“碍而实通”,“出自意外”云云,又不能用理性去分析,这就只能仰仗于直觉的“悟”了。这种理论,向前再跨进一步,就出现了严羽的《沧浪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