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的形成和发展
我国古代的文人通常喜欢运用“诗话”这种体裁表达文学见解。许《彦周诗话》曰:“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记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说明这类作品内容很庞杂,而形式却是很活泼的。它是作家创作经验的总结,也是理论家文艺探索的随笔。可作批评,可作考证,可叙故事,可谈理论。有心得就记下来,略作汇辑即可公之于世。因为它成书较易,故而内容好坏不一。其中一些优秀的作品,堪称文学理论上的杰作,优秀作家的创作经验,时代思潮的递变兴衰,都反映在这类著作中。后人若要了解一个时代文学思想上的成果,就得从这类诗话中去搜求。一些普通的作品,也就是绝大多数的诗话,则是精华与糟粕杂存,阅读这样的作品,常会产生“披沙简金,往往见宝”的感觉。至于一些水平低的作品,则如章学诚在《文史通义·诗话》中说的:“以不能名家之学,入趋风好名之习;挟人尽可能之笔,著惟意所欲之言。”这对诗话中一些庸滥的作品确是一针见血的批评。
唐诗的创作成就极为伟大,但诗人所积累的极为丰富的创作经验却未能及时总结,从现存的一些“诗格”“诗式”“诗例”之类的著作来看,大都偏于形式技巧方面细枝末节上的研讨,专在对偶、声律、体势上下功夫,诸如五格、十七势、二十式、二十八病、二十九对、四十门等等,细碎烦琐,对指导创作未必有什么大的帮助。这类作品经过时代的淘汰,大都湮没了,只有部分著作保存在旅华日僧遍照金刚(法名空海,即弘法大师,774—835)编纂的《文镜秘府论》一书中,借此可见一斑。宋代诗歌创作进入了另一个高潮,喜好理论探索的宋代文人,需要创制一种适当的体裁,对前代和当代积累下来的创作经验加以总结和记录。这项任务首由欧阳修来完成。他在晚年写作《六一诗话》,自言“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助〕闲谈也”。写作态度似乎还不够严肃,但是这种记叙方式却也体现了宋代诗话的特色:称心而言,娓娓而谈,文笔舒卷自如,读之饶有兴味。这样的著作,不是什么记录崇论闳议的煌煌大著,往往以其精粹著称。《六一诗话》所录条目不多,但已纯属论诗之作。里面偶有率意着墨记忆疏误之处,但也不乏精到的议论。例如其中一则说:“圣俞〔梅尧臣字〕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就对诗歌形象的特点和含蓄的情趣作了很好的说明,因而博得了后人的赞美。这是推阐《文心雕龙·隐秀》篇中“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 (2) 二语而提出来的,说明他们对前人的学说有所继承;而从他们所举的一些唐人诗句来看,则又说明他们对唐代有关意境的学说也当有所继承。
其后写作诗话的人愈来愈多,成了我国古代诗文评这一文艺传统中的重要样式。宋代诗话总计约有上百种之多,只是大多数作品已经散佚或有残缺。明、清两代共有多少诗话已经很难统计了。这类著作的内容一般随文坛风气的变迁而推移,例如北宋初年大修史书,因此像欧阳修的《六一诗话》、司马光的《续诗话》、刘攽的《中山诗话》,记载文坛轶事和考订史实的比重很大;苏、黄出现于文坛之后,诗风一变,苏轼博学,好铺排典故成语,黄庭坚更主张以学问为诗,因此北宋中叶以后的诗话对考索用事造语的出处很感兴趣,例如魏泰的《临汉隐居诗话》、叶梦得的《石林诗话》、吴幵(?)的《优古堂诗话》、曾季貍的《艇斋诗话》,都是喜欢谈学问的著作。但到南宋中期以后,苏、黄诗的弊端开始暴露,于是又有几部作品出来反对,并对诗歌创作的一些根本问题作了理论上的探索,例如张戒的《岁寒堂诗话》、姜夔的《白石道人诗说》、严羽的《沧浪诗话》,都以此著称。这样,随着时代和文学的发展,自欧阳修至严羽,诗话的写作也经历着一段提高的过程。轶事典故的记录逐渐减少,文学批评的成分不断增加,它由随笔杂记慢慢进化为较有纲领的理论阐述,从闲谈的小品发展为严肃的理论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