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骥德发展了两派的理论

三、 王骥德发展了两派的理论

沈璟与汤显祖之间的争论,牵涉到戏曲理论上的许多根本问题,两派名执一端,又把彼此的合理与谬误之点暴露无遗。继之而起的人,很自然地想到了应该撷取两派之长,扬弃两派之短,创造出另一种较全面的理论。

吕天成著《曲品》,仿钟嵘《诗品》的体例,以品位的高下定作者的水平。他定沈璟和汤显祖为“上之上”,评之曰:“不有光禄〔沈璟曾为光禄寺丞〕,词硎不新;不有奉常〔汤显祖曾任南京太常博士,世称奉常〕,词髓孰抉?倘能守词隐先生之矩矱,而运以清远道人之才情,岂非合之双美者乎!”但吕天成毕竟是沈璟的嫡传弟子,因此尽管说是沈、汤二人难分高下,然而仍把沈璟放在前面一位,认为沈璟的理论更能针砭时弊。他的主观愿望总是想把“清远道人之才情”纳入“词隐先生之矩矱”中去。吕天成本是一个酷好曲律的人,所以隐然仍以曲律为重,只是他对曲律应该不断革新这一点却是认识不足。

王骥德(?—1623)字伯良,号方诸生,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曾经师事过徐渭,与沈璟、汤显祖都有交往,而和吕天成的关系特别深切。所著《曲律》〔一称《方诸馆曲律》〕融合各家之长,组成了较严密的理论体系。他虽以曲律研究方面的成就见赏于沈璟,但更推崇汤显祖的文学成就。因此,《曲律》中论格律的部分固然已较沈璟的学说更趋精密,而在泛论戏曲的其他构成部分方面的见解也有精到之处。

下面介绍他几点有价值的理论。

王骥德把戏剧创作看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品,作者必须注意各种戏剧因素的和谐调配。

贵剪裁,贵锻炼。以全帙为大间架,以每折为折落。以曲白为粉垩,为丹雘。勿落套,勿不经。勿太蔓,蔓则局懈,而优人多删削;勿太促,促则气迫,而节奏不畅达。毋令一人无着落,毋令一折不照应。传中紧要处,须着重精神,极力发挥使透。……若无紧要处,只管敷演,又多惹人厌憎:皆不审轻重之故也。又用宫调,须称事之悲欢苦乐……以调合情,容易感动得人。(《论戏剧》第三十)

这里有许多可贵的经验之谈。写作一部作品,不能草率从事,必须注意结构的完整,要有笼罩全局的观点,注意每一折和每一个人物的协调。情节结构的开展要恰如其分,音乐与情节要相称,重点要突出,这些确是写作一部戏剧作品的必要条件。

明代许多剧作家,写作剧本犹如写作诗文,寻章摘句,按律填词,虽则文采斐然,然而不能在舞台上演出,只能置之案头,供人欣赏,这样也就失去了戏剧创作的特点。王骥德认为这类作品已落“第二义”,只有那些“大雅与当行参间,可演可传”的作品,才是“上之上也”。至于那些“既非雅调,又非本色,掇拾陈言,凑插俚语”的作品,“勿作可也”。这种意见也有可取的地方。戏剧作品应该能够公开演出,具有“当行本色”的特点,又要成为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这样才可算是完美的剧作。

剧本要做到可演可传,那就要认清它区别于其他一般文艺作品的特点。它应该继承前代丰富的文学遗产,广泛地从中汲取养料,《诗经》、《楚辞》、历代诗歌、两宋词、金元曲以及古今诸部类书,“俱博搜精采,蓄之胸中,于抽毫时,掇取其神情标韵”,才能写出“千古不磨”的佳作。但是戏剧又是一种要在舞台上直接和观众见面的艺术,必须让各式人等即时了解剧情,于此不能“卖弄学问,堆垛陈腐”,应该做到像古人所说的那样:“作诗原是读书人,不用书中一个字。”(《论须读书》第十三)即将丰富的学养融会贯通而以易感易解之笔出之。

王骥德注意到了演出效果的问题,必然会对唱词和宾白赋予同样的注意。上述那些脱离舞台实际的文人,因为不懂演出情况,常把宾白看作次要的东西,因此他们写作曲词时花尽心血,写作宾白时却马虎潦草,这样也就难以产生完美的剧作。王骥德郑重提出,“〔宾白〕虽不是曲,却要美听。诸戏曲之工者,白未必佳,其难不下于曲”。为此他对定场白与对口白还作了分析,“定场白稍露才华,然不可深晦”,“对口白须明白简质,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当家”(《论宾白》第三十四),就是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这些地方都是从舞台实践中积累下的经验。

他论插科打诨的意见也很合情理。他说大凡戏剧冷场之时,插入净、丑去逗逗趣,可使观众愉快起来,也是一种好的手法。但“须作得极巧,又下得恰好”(《论插科》第三十五),即掌握好时机和分寸。如果勉强安排,反而使人难受,还不如任其冷场为佳。这些具体的意见,都可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