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首先写作专篇论文《典论·论文》

第一章 曹丕首先写作专篇论文《典论·论文》

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后代汉称帝,国号魏,卒谥文,故亦称魏文帝。所著《典论》一书已经散佚,其中《论文》一篇保存在《文选》等书中,这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专门讨论文学问题的论文。

先秦时期早有立德、立功、立言可以不朽的说法,曹丕也希望通过创作永垂不朽。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

这种学说,渗透着个人名望的考虑,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却为文学的发展作了理论上的准备。在这之前,一般文人的地位都很低下,而辞赋之类的作品也常受人轻视,曹植就曾说过:“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与杨德祖书》)曹丕反对这种不利于文学发展的传统观念。前人论“立言”时大都不包括文学作品在内,曹丕视为不朽的文章中却包括辞赋一类作品,而且还把创作活动看成“大业”。这样评价文学的作用或许过高了些,但他一反前代的传统观念,强调文学的价值,有助于文学的繁荣。

曹丕对“文”作了具体分析。

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什么是文章的“本”?曹丕没有明言,应当是指文章写作上的一些根本原则吧。什么是文章的“末”?他却作了说明,并对当时几种主要的文体作了综合的分析。奏、议两种体裁用于朝廷公事,故重“雅”;书、论两种体裁贵在说明事理,故宜“理”;铭、诔两种体裁用于称颂功德和悼念亲故,这类作品常流于浮夸,故应重“实”;诗、赋则是最风行的两类文艺作品,曹丕认为应该写得“丽”。这样的说明当然是很简略的,但却显得扼要而适当,而且对当时士大夫中的不良文风也作了某些批判。这对后代文体论的发展起过很大的影响。

曹丕对诗赋的写作提出“丽”的要求,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文学的形式美的问题。汉代四言诗的写作和大赋的形式一般都很古板,距离“丽”的要求很远,曹丕这种提法,可能总结进了五言诗和小赋的写作成就。

曹丕提出四科八类,认为一般文人只能各有专长,只有通才才能贯通。这种认识,也是时代思潮的表现。东汉后期品评人物的风气已经形成,而自全国分裂之后,各地军阀竞相网罗人才,他们注意了解各个人的特殊才能,然后授予合适的职位。他们认为一个人的才能往往有所偏长,问题就在发现并利用这种偏至的人才。曹操的《敕有司取士毋废偏短令》代表了这种看法。政治上的要求必然反映到哲学领域中去。魏代兴起了才性同异的辩论。《世说新语·文学》篇记傅嘏、李丰、钟会、王广分主才性同、异、合、离,其中钟会还将四者集合起来研究,作《四本论》,文今不传。但流传至今的品评人物的专著,还有刘邵著《人物志》三卷,袁准著《才性论》一篇(《艺文类聚》卷二十一引),《隋书·经籍志》“子部·名家”类于《人物志》上端录有曹丕《士操》一卷,这书虽已失传,想来也是这方面的专著,可见曹丕对此本有研究。《典论·论文》中对建安七子所作的具体评述,只是品评人物才性的理论在文学领域中的具体运用。他说:“王粲长于辞赋,徐幹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幹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衡〕、蔡〔邕〕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陈〕琳、〔阮〕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雄〕、班〔固〕俦也。”他如《与吴质书》中也有同样性质的论述,这些文字都说明了七子因才性之所偏而各有擅长的体裁。

其后他更概括性地提出了文气说: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典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气是古代哲学上常用的概念,一般用指构成宇宙万物的本体。王充在《论衡》中用它解释人性的差异。《率性篇》说:“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少多,故性有贤愚。”《无形篇》说:“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曹丕用以论文,他在叙及具体作家时,也曾指出“孔融体气高妙”,“公幹有逸气”(《与吴质书》),这对作者来说,当指其才性而言,用现在的词汇来表达,则包括了作家的天性、气质、才能等方面。“气之清浊有体”,当它表现在作品中时,也就成了不同的气势,这就是风格方面的问题了。“徐幹时有齐气”,则指齐地之人秉性舒缓,从而又表现为语言风格方面的问题。曹丕认为作家的才性决定着作品的风格。作家的才性是先天形成而不可变改的,这是神秘而僵死的片面观点,他不了解通过生活实践与学习锻炼可以改变人的才干,因而作家的风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种学说存在着严重的缺点,但他对后代风格论的形成与发展却起着先导的作用。

按照曹丕学说的内在逻辑,必然会达到反对文人相轻的结论。既然作者因才性的局限而在写作上各有千秋,那就不应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由此他反对“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暗于自见,谓己为贤”,应当采取“审己以度人”的正确态度,才能“免于斯累”。曹植对此也有很好的意见,他在《与杨德祖书》中说:“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他们兄弟两人文学成就虽高,但能保持虚心的态度,而在众人议论文章之时,也能开诚布公地相互批评润饰。《颜氏家训·文章》篇说:“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曹植的封号〕得之于丁廙也。”南朝文坛上一直保持着这种优良的作风,它对推动文学批评的发展也是一个有利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