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时代的功利主义哲学

启蒙时代的功利主义哲学

这种被边沁令人讨厌地大肆渲染的相互剥削的理论,早在我们这一世纪的初期,就可以认为是上一世纪的一个已经过去的阶段;关于这一点,黑格尔在《现象学》中作了证明。请参看其中的《启蒙和迷信的斗争》这一章,那里功利论被说成是启蒙的最终结果。把所有各式各样的人类的相互关系都归结为唯一的功利关系,看起来是很愚蠢的。这种看起来是形而上学的抽象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一切关系实际上仅仅服从于一种抽象的金钱盘剥关系。在第一次和第二次英国革命时期,即在资产阶级取得政权的最初的两次斗争中,在霍布斯和洛克那里出现了这种理论。当然,这种理论早已作为心照不宣的前提出现在经济学家的著作中了。政治经济学是这种功利论的真正科学;它在重农派那里获得了自己的真正的内容,因为重农学派最先把政治经济学变成一个体系。我们看到,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已经把这种学说理想化了,这种做法是和法国资产阶级在革命前的反封建的作用完全一致的。在霍尔巴赫那里,个人在相互交往中的一切活动,例如谈话、爱情等等都被描写成功利关系和利用关系。由此可见,这里所假定的现实关系就是谈话、爱情,即个人的一定特性的一定的活动。而这两种关系在这里却没有它们所特有的意义,它们成了代替它们的第三种关系即功利关系或利用关系的表现。这种义同词异的解释只有在下述情况下才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和任意的,即那两种关系对个人来说不是由于两种关系本身而具有意义,不是作为本身的活动而具有意义,而是作为伪装而具有意义,不过不是作为“利用”范畴的伪装,而是作为叫作功利关系的一种现实的第三种目的和关系的伪装而具有意义的。

字面上的伪装,只有当它是现实的伪装的自觉或不自觉的表现时,才有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功利关系具有十分明确的意义,即我是通过我使别人受到损失的办法来为我自己取得利益(人剥削人)。其次,在这种情况下,我从某种关系中取得的利益总是和这种关系相异的,正象我们在上面谈到能力时所看到的那样,人们对每种能力所要求的是与它相异的产物;这是一种由各种社会关系所决定的关系,而它恰巧就是功利关系。所有这一切的确就是资产者那里的情况。对资产者来说,只有一种关系——剥削关系——才具有独立自在的意义;对资产者来说,其他一切关系都只有在他能够把这些关系归结到这种唯一的关系中去时才有意义,甚至在他发现了有不能直接从属于剥削关系的关系时,他最少也要在自己的想象中使这些关系从属于剥削关系。这种利益的物质表现就是金钱,它代表一切事物,人们和社会关系的价值。但是,不难一眼看出,“利用”范畴是从我和别人发生的现实的交往关系中抽象出来的,而完全不是从反思或仅仅从一种意志中抽象出来的;其次也不难看出,通过纯思辨的方法,这些关系反过来被用来冒充这个从那些关系本身中抽象出来的范畴的现实性。黑格尔就完全是用同样的方法和同样的根据把一切关系都描述成客观精神的关系。由此可见,霍尔巴赫的理论是关于当时法国的新兴资产阶级的有正当历史根据的哲学幻想,当时资产阶级的剥削欲望还可以被描写成个人在已经摆脱旧的封建羁绊的交往条件下获得充分发展的欲望。但是,在十八世纪,资产阶级所理解的解放,即竞争,就是给个人开辟比较自由的发展的新活动场所的唯一可能的方式。在理论上宣布符合于这种资产阶级实践的意识、相互剥削的意识是一切个人之间普遍的相互关系,——这也是一个大胆的公开的进步,这是一种启蒙,它揭示了披在封建剥削上面的政治、宗法、宗教和闲逸的外衣的世俗意义,这些外衣符合于当时的剥削形式,而君主专制的理论家们特别把它系统化了。

如果桑乔在他的“圣书”131里所说的同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在上一个世纪所说的完全一样,那末这是可笑的不符合时代的东西。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他用自夸的、自我一致的利己主义来代替积极活动的资产阶级利己主义。他的唯一的功绩(而这是违背他的意志的,他自己不知道的)在于:他表达了那些想变成真正资产者的现代德国小资产者的期望。十分自然,同这些市民在实际行动中的鼠目寸光和懦弱无能相称的是市民哲学家当中的“唯一者”的那种哗众取宠、夸夸其谈、欺世盗名的言论;同这些市民的现实关系完全相称的是这样的情况:这些市民不想了解自己的这位理论空谈家,而这位空谈家也根本不了解市民;他们彼此之间意见不一致,于是这位空谈家不得不鼓吹自我一致的利己主义。现在桑乔可能懂得,他的“联盟”是用一条什么样的脐带和关税同盟联系起来的132

功利和剥削的理论的成就以及这种理论的不同阶段,是和资产阶级发展的不同时期有密切联系的。在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的学说里,这种理论,按其实际内容来说,只不过是君主专制政体时期的著作家所使用的表达方式的另一种说法而已。在他们的学说里,它仅仅是另一种表达方式,它主要是一种想把一切关系归结为剥削关系的愿望,想从人们的物质需要和满足这些需要的方式来解释交往的愿望,还很难说是这种愿望的实现。任务提出来了。霍布斯和洛克亲眼看到了荷兰资产阶级的较早的发展(他们两人都曾经有一个时期住在荷兰),而且也看到了英国资产阶级的最初的政治运动,英国资产阶级曾经通过这些运动冲破了地方局限性的圈子,还看到了工场手工业、海外贸易和开拓殖民地的已经比较发展的阶段;特别是洛克,他的著作就是属于英国政治经济学的第一个时期的,属于出现股份公司、英国银行和英国海上霸权的那个时期的。在他们那里,特别是在洛克的学说里,剥削理论还是和经济内容有直接关系的。

在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面前,不仅已经出现了英国的理论以及荷兰和英国资产阶级的已有的发展,而且还出现了正为自己自由发展而斗争的法国资产阶级。作为整个十八世纪的特征的商业精神特别是在法国以投机的形式笼罩了一切阶级。当时政府的财政困难以及因此发生的关于课税的辩论遍及整个法国。此外还有一种情况:巴黎是十八世纪唯一的世界城市,是各国人物在此进行个人交往的唯一城市。所有这些前提,再加上法国人一般所具有的比较通达的特征,使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的理论带有独特的无所不包的色彩,但同时使它失去了我们还可以在英国人那里找到的实证的经济内容。在英国人那里,理论是单纯地肯定事实,可是在法国人那里,却变成了哲学体系。我们从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那里看到的这种没有实证内容的一般观点,是同最初表现在边沁和穆勒学说里的充实的内容有本质区别的。前一种理论同正在进行斗争的而尚不发达的资产阶级相适应的。而后一种理论是同占统治地位的发达的资产阶级相适应的。

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所忽略的剥削理论的内容,被霍尔巴赫的同时代人——重农学派所发展和系统化了;但是重农学派所根据的是法国的尚不发达的经济关系,当时在法国,地产起着主要作用的封建制度还没有消灭,所以他们当了封建主义观点的俘虏,以致认为地产和农业劳动是决定整个社会制度的〔生产力〕。

剥削理论在英国通过葛德文,特别是通过边沁获得了更进一步的发展;随着资产阶级在英国和法国日益得势,边沁把法国人所撇开的经济内容又逐渐地拣起来了,葛德文的《论政治上的公正》一书是在恐怖时代写的,而边沁的主要著作是在法国革命时期和革命以后,同时也是英国大工业发展时期写的。最后,我们在穆勒的学说里可以看到,功利论和政治经济学是完全结合在一起了。

政治经济学,在以前无论是金融资本家、银行家、商人,即一切与经济关系直接有关的那些人所研究过的,无论是象霍布斯、洛克、休谟这些有全面教养的人们研究过的(在他们看来,它是百科全书的知识的一个部门),只是通过重农学派才变成一门特殊的科学,并且从那时起它才被作为一门科学加以探讨。作为一门独立的专门的科学,它还得包括其他一些关系,如政治关系、法律关系等等,因为它常把这些关系归结于经济关系。但是它认为这一切关系对它的从属只是这些关系的一个方面,因而在其他方面仍旧让它们保留经济学以外的独立的意义。我们第一次在边沁的学说里看到:一切现存的关系都完全从属于功利关系,而这种功利关系被无条件地推崇为其他一切关系的唯一内容;边沁认为,在法国革命和大工业发展以后,资产阶级已经不是一个特殊的阶级,而已成为这样一个阶级,即它们生存条件就是整个社会的生存条件。

当构成法国人的功利论的全部内容的那些感伤的道德的义释全部用尽之后,要想进一步发展这种理论,只有回答如何才能对个人和各种关系加以利用、剥削的问题。其实在政治经济学里已经对此问题做出了答案,所以只有把经济学内容包括到这种理论中去,才能向前迈进一步。边沁迈了这一步。但是在政治经济学里已经提出了一种思想:主要的剥削关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是由整个生产决定的,单独的个人都面临着这些关系。所以对功利论来说,除了个人对这些主要社会关系所采取的态度,除了单独的个人对现存世界的私人剥削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思辨的对象了。关于这一点,边沁和他的学派发表了冗长的道德的议论。因此,功利论对现存世界的全部批判也具有局限性。它局限于资产阶级的条件,因此它所能批判的仅仅是那些从以往的时代遗留下来的,阻碍资产阶级发展的关系。因此,虽然功利论也发现一切现存关系和经济关系之间的联系,但只是有限度的。

功利论一开始就带有公益论的性质,但是只有在开始研究经济关系,特别是研究分工和交换的时候,它才在这方面有充实的内容。在分工的情况下,单个人的私人活动变成了公益的活动;边沁的公益归根到底就是一般地表现在竞争中的公益。由于考察了地租、利润、工资等等的经济关系,各阶级的一定的剥削关系也就得到了考察,因为剥削方式是取决于剥削者的生活状况的。在这以前,功利论能够以一定的社会事实为依据;但在进一步议论剥削方式时,它只能采用空洞的说教。

经济学内容逐渐使功利论变成了替现存事物的单纯的辩护,变成了这样的说教;在目前条件下,人们彼此之间的现有的关系是最有益的、最有公益的关系。在所有现代经济学家的学说里,功利论都具有这种性质。

马克思和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478—4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