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冰对话——主体身份的形塑与争夺
①无器官的虚拟主体
对于一个被人创造出的虚拟主体在接受过程中也在颠覆人们的传统认知。在《阳光失了玻璃窗》的序文中,“小冰”的设计者沈向洋博士将小冰定义为缔造、情感双主体,并承认小冰是拥有自主灵感、持有创作冲动的存在者。一方面沈博士是小冰之父又是科学工作者,双重身份的他对小冰的定位会受庞大情感的影响,另一方面沈博士作为最领会小冰的人对其定位是具备科学的客观理性,但按照这类定位是不是可以判定小冰等同于墨客,或乃至已跨越了墨客?对于目前我们对小冰的定位更多的是一种“情感检索机器”,在庞大的人工智能体系中建构“情感检索”,在逻辑上之所以能够成立,由于沈博士所做的是对于情感进行“检索计算”,情感在这个编程内不是唯一物,最重要之物是针对情感的合理检索与计算,最终产生一个预期结果。
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就在于其在社会环境的输入中不断进行分裂发展,促成丰富多样的经验并以此作为基本从而进行创作,但对于小冰而言,以大数据库为依靠,无法与真实、不可计算的社会现实抗衡,这种数据输入是冰冷的机械性投入。当沈博士表达出小冰写诗与人的诗歌创作一致时,无疑是在告诉我们小冰写诗的进程便是计算感情编程的进程,小冰所写的诗无非是感情挑选计量功效的诗歌集合。由此创作者认为小冰不仅是写诗,而且是创造诗[52]。工程师们通过大数据建立无数的训练集,对小冰进行反复的训练测试,由此建立测评;在达到预期标准时,“诗人”便产生了。但是诗歌是表达情感的载体,不是数据链接的无缝拼凑。在人的审美经验中,情感从来不是简单地固定输出,在人的体验中的情感是感性的、玄妙的,甚至更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用技术手段量化分解以及进行筛选计算时,表达出的情感更多地被统计规整。对于小冰诗歌中的情感可以简单地称为科学技术的计算统筹过后的逻辑抽象物,它并不是来源于生活中的情感本身,更不是诗中独有的温暖而含蓄的情感。通过技术筛选对情感进行科学认知,并不可以成为诗人创作诗歌的情感来源,更不会创造出诗歌文本中的诗情与意蕴。于是,对于小冰的主体定位更合理的解释便是无器官的虚拟计算主体。
②具身认知:解构智能主体
对于小冰的探讨一直症结于主体性问题,为了做出合理回答不得不追问另外一个问题:人工智能有没有认知?人工智能是不是具备具身性特点?具身认知是一门实证科学,理论渊源来自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身体不仅是物理结构,还饱含经验结构。具身性根据其所处的现实环境和所处情境而发生的意向性,发展出方向和目的[53]。它的发展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身体与认知关系的研究。对此智利的认知科学家弗朗西斯科·瓦雷拉提出,历史的诞生不源自结构模式的随意反应,更大的诱因是生物进化和自然选择机制的作用产生,而且我们所认知的世界并不是预先给定的,而是由我们知觉和身体的结构结合的历史所生成的。“自我”“社会”和“秩序”都是通过身体这个中介构成的,而生成的径路分为两点:(1)知觉存在于由身体引导的行动;(2)认知结构来自循环的感知运动模式,它能够使得行动被知觉引导[54]。由此便将身体生成观将身体与知觉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但是后来乔治·莱考夫和马克·约翰逊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推翻了传统认知主义中“身体是感觉的对象而不是感觉的主体”[55]这种看法,提出心智是具身的,于是乎心智与具体的身体之间存在内在和本质的关联,心智不可避免地要以环境中特定的身体作为实践的基础:我们可以通过体验来理解事物的本质,并进行理性思考,这主要依靠我们的神经、身体和物体的相互作用,再加上主体的目的和兴趣,这种来自身体经验的认知结构能悄然地进行表达,然后把认知对象放置更广的认知范围。另一方面是对身体——环境的研究。皮亚杰通过研究环境对认知发展的影响,提出了动作内化理论。他认为:“发生认识论的目的就在于研究各种认识的起源,从最低级形式的认识开始,并追踪这种认识向以后各个水平的发展情况,一直追踪到科学思维并包括科学思维。”[56]而且皮亚杰以为只有拥有掌握语言的能力,心理活动才可从初级转为高级。
由此,具身认知的研究结论大致为身体与环境有着深刻的渊源,它们结合运作的产物就是心智。认知、身体和环境是一体的,认知存在于大脑,大脑存在于身体,身体存在于环境[57]。小冰是人为建构出的一个身体,这个身体结构是虚拟的,环境是被建构的训练集,通过不断地预期训练以及不同的编程调试,从而虚拟身体—训练集(环境)—特定的编程(心智)进行结合调试,最终产出独特的反映作品,这就是小冰的诗集。
③智能主体及其与思维主体的可能:共存或是毁灭
小冰作为智能主体在经历长久的数据训练以及编程设计后,是否会进行记忆算法或者是编程自动化,也就是说在给予智能主体足够的训练反应后,是否能够产生自主学习能力以及拥有可观的深度神经网络。美国学者曾提出:虚拟人指的是能够在虚拟环境中进行面对面交互的自动化代理[58]。David R.Traum教授将虚拟人定义为具有和人类一样的面貌的,并可被观察到的行为的视觉主体,同时具有做决策和控制行为的认知能力,以从事与人类相同的活动[59]。但结合目前的技术水平,智能主体是在技术的基础上被放置在构建的赛博朋克空间中的数字代码,其外表是仿真人的可视化的符号产物,但由技术作为基石的认知能力和行为能力是其主体核心。后现代社会语境下人类在仿真拟象中不断地发展,这已促使智能主体具备深度学习和强化学习的能力,但面对“机器可以自主思考吗?”这一问题仍需进一步探讨。
但可期待的是,当越来越多的测试指向预想结果的时候便意味着人工智能成为一个拥有自主性智能主体将更进一步。如果智能主体开始拥有像人一样的感知、想象、思考等能力时,在存在论意义上便确定了主体的真实存在维度,然而这就背离了存在的二元论——智能主体超越了思维主体。但是智能主体的具身化实现是基于技术为中介才实现的,在主体—技术—世界三者具身关系中,智能主体的存在离不开对世界的感知和实践,这就成为了“我思”的悖论:作为技术建构出的虚拟主体可以自主进行与世界的感知和实践。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完成了几代人的构想拥有自身独特思想、判断能力、鲜明性格的人工智能主体,人们到底该如何接受这样身份的存在。现在基于人类自己构建的数据库去丰富设计人工智能,但真的当数据库足够充盈,软件、硬件都有了足够的发展时,通过不断地训练反应的智能主体是否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
除此之外,对于人类不可避免的问题是生命长度,人类作为自然物不可抗衡地要面对岁月的流逝、器官的衰老、智力的衰退以及种种自然规律。但是不同于人类的智能主体没有自然的约束,除了系统自身的问题漏洞以及入侵更或者被关闭的情形外,可以做到真正的永生,那么相应的社会公共约束力便成为了一种至关重要的存在。究竟是共存还是毁灭,这仍是绕不开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