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工智能时代算法成为新闻分发的“敞视之眼”
无论是边沁还是福柯对于全景敞视监狱的理解，都是基于特定的时代背景。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科技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在新闻传播领域，以人工智能为技术支撑的新闻分发也因为算法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新闻分发不再像“全景敞视监狱”一样对人的规训还是从传者到受众的“全面操控”，分发的目的也不再是单纯地向人们传递新闻，而是表现为以算法为工具的、隐蔽的“操控”人的形式。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认为“规训”不再是社会权力的动力来源，而是以“控制”的形态出现，这种调节是对社会结构的深刻改变，而个体是无法切身感觉到的[55]。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算法推荐的监视，人工智能就是“超级全景监狱的极端手段，把我们的行为转化为监视的外延话语，把我们的私人行为转化为公开布告”[56]。与规训社会承认人的主体性不同，在算法新闻分发中，算法对人的抽象化和数据化监视，使个体无法感知作用在他们身上的外部力量。因此，在福柯关于“全景敞视监狱”研究的基础上，德勒兹使数字监视成为不论是学界还是业界都十分关注的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大胆假设算法对新闻分发这一环节的不断渗透正在打造一个全新的“全景敞视监狱”。基于此，笔者认为它主要体现在以下这些方面：
①无处不在的敞视监督——用户信息收集
全景敞视监狱的出发点就是为了让囚犯时刻都处在被监视状态。显而易见，在人工智能时代，算法分发强有力地介入了现有的新闻分发系统，使网络时代所出现的各类新闻分发平台都进入了新纪元。
人工智能算法增强了传播者对于受众的理解力及关联度，例如，算法可以从多个维度为用户描摹画像，收集用户的个性化信息、关系类信息、场景类信息或是收集用户在使用平台时的各种行为信息，如页面停留时间、转发、点赞、评论、关注等。从某种意义上说，新闻分发平台作为内容提供方只需依靠算法解读用户的诉求，然后再将这些信息编码为内容所能理解的形式，告诉它们应该流向哪些人群，而要实现这一目标的基础就是内容分发平台必须“监视”与用户有关的个性化信息、社交信息与场景信息。换句话说，算法这只无所不在的“敞视之眼”，就像拥有读心术一般，使得新闻分发平台对差异化、分众化的受众偏好能够精准把握、精准传播、定点投放，以实现在海量的信息中为信息找人、为人找信息这一目标。新闻传播者不再像以往一样机械地向社会全面地铺散新闻内容，而是向用户推送符合其喜好的内容，达到“按需提供”的目的，受众也只需要“按需取用”即可。
②观察者的隐蔽性——谁在操控算法？
监视房的窗外设有一盏配备了反射镜的灯，以便在夜晚照亮囚舍，使监视者可以时刻秘密地监视到任何一个囚犯的行动，但是反之却不可行；此外监视房与每间号舍用对话管连接，以便监视者可与每间囚舍里的囚犯秘密交流，但其他囚犯却毫不知情[57]。因此，处于全景敞视监狱监督机制下的囚犯只能使自己的言行规范化，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今，算法新闻分发平台在数据引擎的支持下已经能够精准定位目标用户，传统媒体时代所倚重的“传播者本位”这种精英主义逻辑已经逐渐被算法消解，指导新闻分发的逻辑已经变成了“用户本位”。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或许会认为自身作为用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任何的算法新闻分发平台只不过是为我服务，为我所用而已。其实不然，算法不仅有计算的功能，也有算计的功能。比如某些新闻媒体，或许是坚定的技术中心主义者，又或许是市场利益的盲目追逐者，大张旗鼓地打着“用户至上”的旗号，利用算法技术全方位地迎合用户。长此以往，用户便会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算法为其编织好的茧房之中，最终也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除了为用户推送其感兴趣的内容外，算法新闻分发平台还可以为用户量身定制商业广告。这打破了传统广告的运营逻辑，提高了企业广告的投放效果，算法新闻分发平台也会因此成为企业的“新搭档”。但这也直接导致了这样一个事实，即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信息被泛滥的广告挤压出去，这不仅会对用户的阅读体验产生影响，还会使媒体的公共性和社会责任受到腐蚀。例如，在今日头条App的算法推荐信息部分，一般不超过三条新闻信息，算法就会自动推荐广告。该平台已经出现商业广告严重挤占公共信息空间的问题。据计算，其比重已经远远高于信息总量的十分之一。
在这场以“用户本位”的算法新闻分发市场的狂欢中，用户真的已经成为传媒行业的中心、传播的主角吗？以上的文本也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么如果用户不是算法的主角，那算法的真正主角究竟是谁呢？在算法分发发展至此，我们或许也该思忖一番，究竟是谁在操控着算法？
③监视的制度化——新闻分发平台组织结构
一个平台的日常管理和运作应该依靠其完备的制度体系，而不是领导者的个人能力和品格，而全景敞视监狱就是这一制度体系的典型代表，它完美地实现了监控的制度化和权力的自动化[58]，即“权力不是体现在某个人身上。而是体现在对于肉体、表面、光线、目光的某种统一分配上，体现在一种安排上，这种安排的内在机制能够产生制约每个人的关系”[59]。
算法新闻分发平台的运行效率如此之高，主要在于其组织结构的制度化。而其中影响算法新闻分发的主要是产品部门、运营部门和技术部门，三个部门互相配合又各有分工。产品部门和运营部门负责为平台的发展指明方向，二者通过采集、编辑来自各方的相关数据、建议、决策，并以此来决定具体的新闻分发价值标准；而技术部门则是负责算法本身的设计和运营，其地位高于编辑部门。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与传统媒体时代不同，技术已经成为新闻分发平台的核心，内容则退居其次。以往的编辑部门在算法分发时代，主要职责就是以人工的方式辅助、配合新闻内容的推送与审核[60]。所以，一个完备的算法分发运行制度一旦得以确定，无论由哪个平台来做，都能够取得一样的效果，就如同“瞭望塔”中的监视者一样，即使他们尚未接受过专业技能训练，也能确保囚犯的秩序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