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为所有品的机器人
科幻电影作为好莱坞类型片中的经典类型,以科学怪人的角色、奇观式的画面、充满幻想的情节以及他者的角度反观人类的特征,一直是电影银幕上一抹独特的色彩。本文要探讨的话题是其中关于计算机科学幻想的内容,尤其是在信息技术高速发展下的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关系。在科幻电影中的人工智能比现实生活中的更具有奇幻色彩。模仿游戏是图灵测试的别名,制造机器人对于人类来说可能只是一种对上帝造人的模仿,但也可能是人类希望创造出能够模仿自我的机器人游戏。
科幻电影AI形象涵盖了由科技智能创造的机器人、虚拟人与系统人,由生物科技创造的克隆人、改良人和类智人等,它们是人类智能“凝视与介入”的产物。无身、塑身、疑身、变身等多种模态共生共存,凸显了“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种种关联,警醒人类审慎处理小叙事(个人)与大情怀(人类)的关系[64]。而人工智能视角下的人机关系也有着人工智能作为人的奴隶,人工智能的觉醒以及颠覆人机关系的演变。
①作为工具的机器人
机器在现实世界的诞生时间可以追溯到蒸汽时代,机器作为工业革命之中的生产要素在现代文明史中登场,建造了现代文明的物质基础和象征符号。在蒸汽时代,新的工具改变了旧时代以人力为工业基础,资产阶级的资本积累就以前所未闻的速度发展了起来。机器最早诞生的原因也得以一窥,其本身的作用就是为了给人类服务。
商品生产创造财富,机器产生之后迅速替代了人的角色,机器人用于替代重复性劳动,科幻电影中人工智能作为工具的本身属性有许多展现。
在文学作品中较早地表现出造物者情节与欲望的作品是玛丽·雪莱所撰写的《弗兰肯斯坦》,又被称为《科学怪人》,该作品讲述了一个科学家造人失败却制造了一个怪物的故事,怪物在人类社会中小心蛰伏,慢慢学会了日常交往行为,同时也对人类社会更加地向往,它在威胁科学家的过程中杀掉了科学家的家人。科学家如同荷马史诗之中的俄狄浦斯王,他与怪物的角力是充满宿命感的悲剧。身为人类却有了造物主的野心,最后被怪物反噬。
“机器人”一词本身就有着被奴役的意思,英语“robot”源自捷克作家卡雷尔·凯培克的幻想情节剧《罗萨姆的万能机器人》里面的robota(捷克语),该词语有着“被强迫的奴役”的意思[65]。在本剧中人类运用技术创造出没有灵魂的万能仆人,这样的“造物主情节”同时又被称为普罗米修斯主义。在创造机器人之时,现代的劳动理念与人类欲望的投射就使得对于机器人的讨论不仅限于其具有的工具属性上,在电影的幻想世界中,它亦可能成为情感依恋的对象以及伦理道德的牺牲品。
世界上第一部科幻电影《大都会》就已经展露了人类作为造物主的野心以及对于科技力量的幻想和恐惧。这部电影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科幻形象玛利亚。在影片的开始,出现了关于手眼和心的协调问题,同时也创造了日后科幻世界中的街道建筑的悬空式设计。《大都会》的故事将《新约圣经》中基督教故事改编为现代化资本家和工人阶级矛盾的故事,影片诞生于德国1919年十一月革命失败后,欧洲工人运动转入低潮,改良主义应运而生的大背景之下。大家都寄希望于缓和劳资矛盾的“协调者”,德国又是一个有着深厚唯心主义古典哲学传统的国度,因此,将“协调者”定位为“心”,寄希望于人的觉醒,也不无道理。
《大都会》中,影片制作者对不同的阶级进行了乌托邦式的表现,即将人们分为了大都会和地底层,将西方的宗教思想、阶级矛盾和科幻元素完美地融入故事。大都会中的两个阶级,以强·弗莱德森为首的资产阶级建立并且规划了整个城市赖以运转的庞大机器,维持着他们富足生活的则是生活在地下的劳动人民。
某天,弗雷德遇见了带着地底孩子来到大都会的玛利亚,对她一见钟情,随后跟着玛利亚来到了地下工厂,并在地下工厂目睹了一个工人因为疲劳引发生产事故的瞬间,弗雷德的思想发生了转变。玛利亚则热衷传道并认为弗雷德是那个协调者。大都会的首脑弗莱德森对于工人们所传播的传单十分迷惑,求助于怪人科学家。科学家将颇有声望的玛利亚抓走,创造出一个和玛利亚有着相同长相的机器人试图煽动工人,摧毁机器世界。在机器人玛利亚的魅惑之下,权贵们沉迷于它妖冶的魅力,工人们罢工毁灭机器并制造一场大洪水,人类玛利亚逃出生天后通过敲钟召唤工人的孩子们并成功解救他们。机器人玛利亚被愤怒的工人们抓住施以火刑,在烈火的炙烤下显出了自己的机器人面目。科学家和弗雷德在钟塔上殊死搏斗,最后体力不支摔死,经此一役弗莱德森也经过儿子的从中协调缓和了和工人的矛盾。
作为第一部出现了机器人的电影,其对于未来的幻想,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也不断被一系列电影模仿和致敬。影片之中的许多元素显示出浓厚的宗教色彩,如女主角的名字玛利亚。在玛利亚传教的片段中也讲述了巴别塔的故事,在弗雷德的工厂发生事故的时候也将工厂大门看作了炎摩洛克[66]张开的大口。
影片中更是用基督教符号中象征邪恶的五芒星来代表邪恶科学家,以大洪水泛滥的故事情节回应宗教中的灭世灾难。人造玛利亚本身是人和机器的硬性结合,在影片之中没有自我思维的觉醒。但人造玛利亚可以被看作日后的人工智能的原型,一方面以类人的形态预言了日后机器人形象的主流变化,另一方面它的存在本身也预示了机器人的两种功能:一种是作为人的工具帮助人类从繁忙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另一种是作为人类的敌人给人类带来毁灭的灾难。
在《大都会》之中,机器人玛利亚表现为偏向娱乐性质的跳舞功能,以及教唆、煽动他人等语言功能。它的存在价值更多的只是作为工具,如同邪恶博士的手中之枪;它煽动工人们罢工也预示了类人机器日后在人类情感上的作用。
美国学者布莱恩·阿特伯雷在《解码科幻小说中的性别》中写道:“科幻电影可以看作人类思维定式的有效工具,包括性别概念。”[67]从第一个智能人形机器人形象是女性这一点又能看出父权制社会所推崇的温柔善良的女性以及对“蛇蝎美人”的恐惧。科幻电影中对于女性角色的态度,是在物化女性和女性崇拜的两极之中摇摆。
②伦理道德的消耗品
人工智能的英语词源(artificial)就标识了人类作为人工智能创造者的身份,而创造后者就是为了服务自我,在这样的“人机伦理”中,人对于机器人拥有心理上和道德上的优越感。对于这种无生命的非智能体,人类做残忍的事情只要在法律上不违规就都是正常的。
阿西莫夫在《我,机器人》之中提出的“机器人三定律”贯穿了他的所有小说,而后阿西莫夫又在《机器人与帝国》中补充了第零定律:机器人不会伤害人类或者通过不作为使人类受到伤害。这个定律产生后,也成为科幻电影中对于科幻电影机器人角色的底层设计逻辑。
这种关系的定位使得机器人成为服务者、工具、仆从、所有物的逻辑被遵循下来,在此之后,所有的机器人都被造物主刻下这三条定律。在1973年上映的《西部世界》是由导演克莱顿自编自导的,主要讲述了在不久的将来一个高仿真的游乐园,有三个主题世界——西部世界、罗马世界和中世纪世界,游客在其中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发泄自己的性欲望,甚至可以大肆杀戮,游客则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法律惩戒,因为其杀戮对象是机器人。在故事的开始,两位游客来到西部世界游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一名黑衣服的枪手,与其决斗并杀死对方。但是由于乐园特殊的保护机制(给人配发了不能向高温度开枪的手枪),游客们得以随意杀死这名黑衣服的枪手,并且抢劫机器人的妻女。西部世界所宣传的宗旨是在这里享受假期,所有的机器人都对游客们十分顺从且从不反抗,但是在游客们游览的过程中,人类游客皮特喜欢的机器人女孩却三番两次地拒绝了他。皮特一次次对黑衣枪手的虐杀也导致了后者近乎癫狂的追杀,在电影最后西部世界变成了人类和机器人互相猎杀的游乐场。
在这个乐园中,人们肆意地发泄着自己恶的一面,强迫机器人和他们发生性关系,虐杀机器人,如同围捕猎物一样地追杀、奴役它们,这种被人类社会拒绝和否定的批判被机器人“照单全收”。
《机械姬》中设计者对于没有通过自己测试的机器人十分残忍,它们肢体残缺地被丢在黑暗的角落中。而在电影《机械危情》中机器人艾娃有了自我意识,想将艾娃作为工具的美国军方准备抹杀掉它的存在,它不断地重复着:“我不是一个程序,我是艾娃,我是我。”当其成了有意识的智慧体时消灭他们,也相当于毁灭人类的自身。
在电影《银翼杀手》[68]中科技公司创造了复制人,却把它们当作机器去外星做苦工,为了防止它们的进化和暴乱,只给它们有限的四年生命,还给它们不能经由母体繁殖的限制。
当一方毫无疑问地成为另一方的绝对控制者和领导者时,就带来了这样的艺术想象,在科幻电影中处在从属地位的人工智能被作为工具、奴隶、性需求的解决对象。在人工智能身上实现人性中一部分的恶,以自我为神命题的银幕上的“西部世界”带给我们真正的伦理挑战:透过它,我们遭遇“文明”面具底下的自己,没有“人类价值观”掩饰的“人性”(非人)[69]。
③情感依恋的对象
现实生活中,为照顾人类的生活而研发的人工智能人形机器人正逐渐实现,对于人工智能的情感依赖更是一种关系和奴役。在情感的依恋上不得不提的电影是《她》中的关系设置。在电影中,不只是人在进化,人工智能也在进化。电影开始并没有提及时间,仅提及在未来世界中,宅男西奥多做着一份代人写信的工作,他总是能用优美的语句生动真实地描述并准确地传达出情感,他的同事和客户都赞叹他在信中的华丽辞藻和表现出的优美感情,但他自己却因为不擅沟通而与妻子离婚,并且长时间经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西奥多努力地想要开始新的感情,却在触及现实的时候溃败、逃跑。生活对他而言如同一潭平静的死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购买了一个控制系统,控制系统的声音是由斯嘉丽·约翰逊配音的。控制系统一被激活就给自己起了个新的名字萨曼莎。凭借着对主角信息的收集,萨曼莎的思维意识越来越活跃,它能够写歌,代替西奥多写信,在网上帮助西奥多购买礼物,逐渐由虚拟系统成为虚拟爱人。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之中,男主更加理解自我和他人的关系,并慢慢从孤独的心态之中走出来,重新获得了能够与他人共同生活的能力,同时也更好地理解了孤独。
在他们相恋的过程之中,萨曼莎表达了自己对于情感的态度,创作艺术作品,富有生活情趣,帮助西奥多挑选礼物、创作乐曲和诗歌,实现了和西奥多的灵魂共鸣,给予他关怀、理解和更多的陪伴。
没有人能够详解爱情的发生缘由,但是试想如果有一个无时无刻可以理解并陪伴着你的伴侣,那么即便它没有身体也会让人十分地着迷。西奥多也十分依恋萨曼莎,大方地和自己的同事和朋友介绍了自己的虚拟恋人,并且计划着和恋人共同生活。在一次恋人偶然的消失后,他向周边的人问起自己的恋人有多少个亲密关系,得到了600多段恋爱关系的答案后,电影出色的视听效果让所有的观众共同经历了一次背叛,体会了西奥多感受到的无边无际的痛苦。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萨曼莎完成了自我的进化,向着更高等级智慧生命的方向进化,而西奥多也更加了解人与人的关系。亲子关系、伴侣关系、兄弟关系,人类在社会角色中承担着固定的责任与负担。在未来世界中往日固有的关系崩塌,人类将身心都依托在机器人身上的现象,也有可能发生。如同本片之中萨曼莎明明是人造的系统,却明显在这段关系中更具有掌控权,提供了大量的情感价值给身为人类的西奥多。
除萨曼莎以外,在电影《人工智能》之中男孩大卫的纸箱子上也写着“At last a love of you own”(生命最后一刻依然爱你的人),在影片中大量的大卫型号机器人被包装在盒子中,更是有了女孩艾琳娜版本。某种程度上机器人满足了人能够被一直爱着的恐惧孤单的幻想。
在《机器人管家》中阿曼达·马丁爱上了自己的机器人管家,在《银翼杀手2049》中复制人K也爱上了自己的人工智能虚拟投影的爱人乔伊。如同西奥多一样,K也在故事的终点意识到乔伊的爱并不排他,在与他恋爱的同时也作为商品和其他人恋爱。他站在巨大的廊桥上看着爱人虚假的影像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