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往开来不断创生学习《论语》新境界,提高人生的终极意义

三、继往开来不断创生学习《论语》新境界,提高人生的终极意义

众所周知,浩如烟海的儒家典籍承载着厚重如山的中华文化的累积。而孔子作为儒家文化的宗师,他所崇尚的“仁义”“忠恕”“中庸”“礼乐”,以及政治上的“仁政”“德治”“王道”等主张,在《论语》中都有经典式的阐述。这不仅成为儒者尊奉不移的圭臬,而且世代传习,风陶鼓铸,不断升华为传统文化的精魂,内化为人们心灵家园的财富,提高人生价值和终极关怀的意义。

如果从文化创造者的角度来审视,儒家学派在亟待完成自我,消融异端、争取信众的情势下,孔子卒后,其弟子们必然急切地要把各自记录师长生前的言行汇编成册。凭《汉书·艺文志》的说法,我们就能够想见,《论语》成书是一项艰难的文化建设工程,将弟子各有所记的内容汇总起来,锤炼成有条理,并能呈现出孔子“一以贯之”思想体系的语录体文集,非但不是一时所成,而且凝聚着孔子弟子与其门人的群体智慧。事实上,自汉以后,历代都把《论语》当作诠释儒经的活教材。按前文援引赵歧的观点,《论语》竟然达到确保“五经”运行的地步,这就是我国历史上不同时期都会出现学人为之作注,发表对《论语》诠释与解读研究成果的根本原因。

我们仅以继汉学、宋学之后的清代为例,注疏、解读《论语》的学人嗣响而来,或宗汉学如毛奇龄《论语稽求篇》,专为攻驳朱熹《章句》而作;或宗宋学以朱熹所注为指归,如李光地《读〈论语〉札记》;或不拘泥于前人见解而独辟蹊径,如宋在诗《论语赘言》,它在书中指出,凡是别人说过的,我不再说了,因为《论语》一书是“孔子传道之书”,是“教人为君子之书”,读《论语》不是为了科举弋取功名,而是触目有所感发,并融会贯通,务求其有益于自我的成长。坦率地说,我曾翻阅过清人研读《论语》而存世的读本,不下几十种,大都各有所宗,却能发挥己见又言之成理,读了颇获开卷有益之效。尤其刘宝楠与其子恭冕的《论语正义》,能于学术层面消融门户之见,打破汉学、宋学的樊篱,不为专己之学,不守一家之言,广泛征引,择善而从。在编写体例上敢于不恪守疏不破注的积习,对旧书注义略者,则依经以补疏,对注义有错误的,则先疏经义,然后重新注之。对注义有不同说法却言之成理者,悉为收录。终于,在花烂映发、各展风采的清人《论语》注本中成为最有创意、最为完备的读本,为后学者解读《论语》开拓了新境界。

如果从文化受众的角度看,《论语》作为诠释儒家经典的活教材,在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儒学所以能赢得显学的地位,和《论语》对社会心理的穿透力、吸引力而形成庞大的受众群不无关系。因此《论语》虽遭秦火戕贼,却迎来了浴火重生的新气象。这里且不说在西汉《论语》三种传本,无论官学或私学各有传习;在东汉《论语》始被列为儒学“六经”之一,(后《孝经》也列为经,则是“七经”之一),成为士人必读之书。就是学童有阅读能力,不管家境富贵还是贫贱,《孝经》《论语》皆是首选的读本。

例如《汉书·疏广传》载,宣帝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后汉书·马援列传》载,其侄孙马续七岁,通《论语》《孝经》;《后汉书·范生列传》说他九岁通《论语》《孝经》。王充《论衡·自纪篇》说他八岁进书馆学识字、写字,然后学《论语》《尚书》,每天能背诵千来字。因家贫无钱买书,就到市肆上卖书摊处阅读,并“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后汉书·本传》)。类此,史书记载汉代学童读《论语》、通《论语》的事例夥矣,不必一一列举。其实,民间不见史书记载的广大学童,他们不仅学习《论语》,而且所用的读本、资料也不限于官、私学校通用的教材。清代段玉裁把那些流传民间的孔子言论资料称为《逸论语》。

汉代以后,魏晋南北朝时期,学童识字之后,开始接受阅读教育,而《孝经》《论语》则是诵读学习环节的必读教材。为适应阅读教育发展的新形势,此际产生了新的注释形式,如集解、义疏、注音等,陶弘景《论语集注》、皇侃《论语义疏》则是代表。不难推知,这为自学《论语》更为普及创造了条件。《北史》卷八一记载,徐遵明曾居蚕舍,读《孝经》《论语》《毛诗》《尚书》《三礼》,不出门院,凡经六年。就是这位自学成才的遵明先生,后来成为海内“莫不宗仰”的著名学者。南北朝时期的大学者、文学家颜之推,身世际遇极为复杂,三为亡国之人,性命几乎不保,他在《颜氏家训·免学》中恳切告诫子孙学习《论语》的重要。

他说当下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指《春秋三传》),少者不失《诗》《论》(指《论语》)”。因为即在兵荒马乱之时,就是平民百姓如果“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不至于给他人耕田养马,甚者抛尸于荒沟野壑。由此可知,南北朝之时普通民众已经把学习《论语》和生活实用挂钩,视为全身免祸的求生本事。颜氏进一步强调学童精神专注敏锐,及早学习务失良机。然而,早年即使失去求学机会,亦不可自弃。他列举汉代朱云“四十始学《易》《论语》”,“晋代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成大儒”。

还应看到,南北朝时期,北朝政权掌握在鲜卑贵族手里。学徒广泛接受“双语”教育。鲜卑人和其他民族人既要学本民族母语,还要学习汉语;汉人除学母语外,还要学习鲜卑语。为满足鲜卑和其他族人学习《论语》的需要,于是《论语》出现了其他族语的译本。《论语》的受众超越了汉族范围,就像滚雪球似的,接受《论语》教育和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且广。时至隋唐,科举制度逐渐完备,唐朝设有常科和制科考试外。还有童子科,十岁以下儿童应试,要求通一经及《孝经》《论语》,成绩卓异也可得官。唐代学校教育特别重视学生对《论语》的学习。如归属国子监的国子学设有“三礼”、《毛诗》《左传》五个专业,每个专业的学生除学本专业的经书外,《孝经》《论语》则是共同必修的课程,并限一年业成。因此,曾在官学任过教的韩愈,就有《注论语》十卷,柳宗元虽没有从教官学的经历,却公开教授私学门人,在《报袁君陈书》中告诫青年读书取经,“当先读《六经》,次《论语》、孟轲书,皆经言”。

综观唐代受众治《论语》、学《论语》的价值观与成就,已与南北朝时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超越了以往多为修身养性,乃至安身立命之目的,而是在与佛老思想意识的碰撞交流中,注重对其义理的开掘,并在改善思维逻辑、认知创新上颇见兴趣,士子们更期待在科考中收获功效。

于是,到了儒家理学期的宋代,便创生了学习《论语》的新境界、哲学阐释的新内容、终极关怀的新高度。如程颐说读《论语》后,“直有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之者”。如此兴奋、激动的原因,用他自己的话说:“颐自十七八读《论语》,当时已晓文义。读之愈久,但觉意味深长。”(《儒家经典·〈论语〉集注》)他的四传弟子朱熹的《四书集注》是集历代受众学《论语》、治《论语》的大成,而以义理解经,并重训诂考据,提炼微言大义,登上了《论语》学发展进程的新高度。元明清三代定其为科考必读书,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的。

明清之际,封建统治面临日薄西山,统治者把程朱理学作为强化专制集权的官方哲学思想,并在各个领域贯彻执行。士子们读《论语》为的是科考,考试内容主要是“四书”“五经”。看似尊经崇儒,结果社会风气败坏,变得腐朽、空疏。此外,还应看到社会文化教育普及的程度前所未有,私学、义学、社学使城乡贫寒子弟获得启蒙教育,书院、讲会日益昌盛,往往集中名师讲学,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研究风气打破墨守成规的陋习。加之西学东渐,多民族的文化交流又给汉族本体文化注入新活力。《论语》受众的精神家园大为改观,冲决封建传统的愿望,渐成山雨欲来之势。终于,《论语》学经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巨大的锻炼与洗礼,旧貌换新颜。

今天,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由历代儒学受众参与建构的中国文化史、教育史、思想史都打上了《论语》的烙印。而《论语》“圆转无穷”的义理,涵容着今人称谓的思想内容、思维方式、人文关怀和价值取向,仍在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心理素质。甚至《论语》文句结构和表达方法也将关涉中国语言和文学的发展。不妨信手拈来一件事实来做上述看法的注脚:

1995年8月,《光明日报》与高等教育出版社举行了这样的问卷:“在下列四部古代经典中,你最爱读哪一部?《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光明日报》9月7日第七版刊登了《当代读者在古代经典中最爱读〈论语〉》的报道:“由此可见,古今一脉,人同此心,儒家思想在中国深入人心,优秀传统文化魅力不减。”

不消说,《论语》是中华民族先哲、以孔子为代表的原始儒家所创生的精神文化的积淀,历代的儒学受众在学习、研究《论语》的文化实践中,完全能够、也一定能够继往开来,提升灵魂境界,铸就新的精神财富,增益人生的终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