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的坎坷人生评述(上)

(一)刘禹锡的坎坷人生评述(上)

刘禹锡,字梦得,唐代宗大历七年(772)生,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卒。晚年曾任太子宾客,后世称刘宾客。刘禹锡自说是汉代中山王刘胜的后人,依其封地,刘胜的子孙皆被称作中山人,韩愈、柳宗元文中都曾以此称之。实际上不独刘禹锡未曾一日生活在中山之地,即使他的先辈也与此地无涉。说他是中山人的依据确系世数久远,不足为证。白居易的诗文和《旧唐书本传》均称他为彭城人,这是以刘氏的郡望言之,唐人郡望与其家居所在地并无必然联系。

刘禹锡原来是北方匈奴族的后裔,其先世为北朝豪族。他《自传》里所说的七代祖刘亮,就在北朝做官,为冀州刺史、散骑常侍。北魏远在孝文帝时已把国都由平城(山西大同)迁到了洛阳,因而刘亮才随宦辙把家定居在洛阳北部都昌里。刘家的墓葬亦选在洛阳北山,后以墓地狭小,又改在荥阳檀山原。这样,洛阳便是刘禹锡的籍贯。他的曾祖父刘凯、祖父刘锽都曾仕宦于唐。父亲刘绪遭逢安史之乱,为了避难,举族东迁,寓居苏州,并出任浙西观察使幕的从事,随后提升为盐铁副使、殿中侍御史,在埇桥主管转运业务。埇桥在安徽宿县城南古汴水上,是由淮河通往泗、汴二水的枢纽。当年刘晏在此设置了巡院,选拔勤廉干练的士人负责管理工作,故可推知刘绪是一位专于盐务,又通于理财的人。刘禹锡出生于其父东迁之后,在江南吴地迈出了人生旅途的第一步。

1.人生的起步

谈起江南吴地,就会令人感受到那里的神奇魅力。位居东南形胜之地,是与中原接触的前沿,土肥美,物丰饶,山清水秀、风光妩媚,传统文明历史悠久,具有发展经济和文化的有利条件。《史记·货殖列传》指出:“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经过春秋到汉代的探索与开发,吴地已形成了不同于中原内地仅限于农业耕作的经济架构。尤其是中原地区每次动乱,大量人才南迁,客观上促进了吴文化与中原文化的融合,以及地域文化的积累和人才的培养。到了中唐,吴地经济文化的发展,显示了历史的奇迹,人文荟萃,富甲天下。恰逢此际,刘禹锡的人生便从这里起步了。

在他现存诗文的某些篇章里,我们尚可了解到他童年生活的大致情形。童年的他不像封建社会农民家的孩子,没有经受过放牛、打柴的劳累,没有在田间尝过吹风淋雨、烈日炙烤的滋味,更没有穷困与饿寒给他留下痛苦的记忆。在他的《送裴处士应制举》诗里,笔涉孩童时期却情不自禁地写道:“忆得童年识君处,嘉禾驿后联墙住。垂钩斗得王余鱼,踏芳共登苏小墓。此事今同梦想间,相看一笑且开颜。”嘉禾之名始于三国吴黄龙三年(231),有嘉禾生于野,遂将县名始改曰禾兴,旋改称嘉兴。王余鱼是一种形貌较为特殊的鱼。《文选·吴都赋》注云:“王余鱼,其身半也。俗云:‘越王脍鱼未尽,因以残半弃水中为鱼,遂无其一面,故曰王余也。’”其又名魼,是比目鱼中的一种,两目在右侧,此侧为灰褐或黑色,左侧向下而呈白色。苏小,《方舆胜览》说是晋代歌伎,其“墓在嘉兴县西南六十步”,这是文人喜欢歌咏的题材。可见,诗人笔下的意象抹上了一层吴文化所具有的浪漫色彩,也流露了对童年愉快生活的眷爱之情。

当然,与小伙伴嬉游玩耍不是刘禹锡儿童生活的主要内容。他在诗文里不止一次地说过:“臣家本儒素。”这种家庭大都要求后代治举业、入仕途,成就功名,对其子弟的教育与训练是比较认真和严格的。儒家经典、诗文辞赋则是陪伴刘禹锡成长的教科书,他与达官显贵、高门世宦家的纨绔子弟是判然有别的,而表现出一种黾勉刻苦、自励奋进的精神。正如他自己讲的“清白家传远,诗书志所敦”(《武陵书怀五十韵》),“纷吾本孤贱,世业在逢掖。九流宗指归,百氏旁捃摭”(《游桃源一韵》)。“逢掖”是书生的代名词,刘禹锡这位读书人自幼为学读书的态度则非寻常人可比。他立志坚定,敦不可移。知识视野宽阔,诸子百家兼收并蓄,却能宗其“指归”,把握诸家学说的精髓,做到博而不杂,专而不陋。特别是他对学习诗歌写作的爱好与努力,尤为突出。他在《刘氏集略说》里自述:“始余为童儿,居江湖间,喜与属词者游,谬以为可教。视长者所行止,必操觚从之。”他在十多岁的时候就曾离开过父母,跟随中唐前期诗坛上方外宗主皎然与灵彻学诗。他年纪不大,勤奋聪敏,常常捧着笔砚,陪侍在老师身边,与之吟咏唱和,并赢得了两位诗僧的称赞,“皆曰孺子可教”。这段学诗的经历,对刘禹锡的诗歌创作和文学理论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历史上,江南吴地的人才密度大、辐射度广、知名度高,而且多出全能型的才士,刘禹锡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佼佼者。他在文学、哲学、书法、音乐,乃至医道、天文诸方面表现出高超的全能性,都与他接受的早期教育和智力开发直接关联。显而易见,刘禹锡的人生起点是幸运的。吴地深厚的文化渊源,家庭奉儒的遗风余绪,严父良师的训导培养,则是催发他迅速成长的温床。而个人的资质禀赋和“厚自淬琢,靡遗分阴”(《刘禹锡集笺笺证·献权舍人书》)的毅力,以及科举体制的刺激所产生的特定心态,诱发出一种不辱家声、不堕门风的宿志和丰厚的才识学力,这些构筑起使他成才的内在基础。因而,当他十九岁离开江南,北游长安,投身士林的时候,便大展风采。

2.科举入仕

科举是自隋代以来,我国封建社会分科考选官吏后备人员的制度,是封建士子通往官场、参与国家政治、实现人生价值的主要门路。虽说“唐人入仕之途甚多”(《十七史商榷》卷八十一),诸如流外入流、门荫、战功、上书言事、大臣奏荐等,但科举取士是社会影响最大的一种选官手段。它包括名目繁杂的取士科目,《唐六典》《通典》将常贡之科大要分为六项,即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王鸣盛简单归纳为:“大约终唐世为常选之最盛者,不过明经、进士两科而已。”(同前)唐德宗之后,宰相和朝廷内外要职主要由进士科出身的人来担任。换言之,考取进士不仅是应试举子个人的升沉得失,也关系到国家未来政局、社会前景的大问题。中进士是中唐普遍的社会心理,人们把进士登科称为登龙门。《封氏闻见记·贡举》卷三里讲述了一个故事,说有个叫张繟的书生,是“汉阳王柬之曾孙也,时初落第,两手捧《登科记》(登记进士擢第的名册),顶戴之曰:‘此千佛名经也。’”可见人们对进士是何等的企羡。然而考取进士绝非易事,据徐松《登科记考》载,进士及第者,贞观时每年平均约九人,中唐稍多,也超不出三十人。参加进士科考的人必须是学馆里选举的“生徒”,否则必得由乡里保荐,州县甄选,获得“乡贡”的资格以后,才能进京赴考。刘禹锡却在未出茅庐之时就曾得到前辈权德舆等人的延誉。正如他在给权的信中说:“禹锡在儿童时已蒙见器,终荷荐宠,始见知名。众之指目,忝阁下门客。”(《献权舍人书》)权德舆和刘禹锡的父亲是僚友,两人过从较密。因此,孩童时的刘禹锡有机会与他接触,从而才可能博得权的赏爱。如今我们在权的文集中尚能看到刘禹锡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始予见其丱,已习《诗》《书》,佩觽韘,恭敬详雅,异乎其伦。”(《全唐文》卷四九一)

“丱”是儿童头发束成两个小角的样子,“觽韘”是指衣服上佩带的象骨制作的装饰品。在权的眼里刘禹锡这个孩子不只是意态端庄文雅,而且早慧,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啃起艰深的儒家经典《诗经》与《尚书》,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儿童。刘禹锡被权赏识,好似千里驹幸遇伯乐,为刘禹锡的早期成长增加了助力。而他也没有辜负前辈的奖掖,未满二十岁即临长安,信心百倍地迎接场屋间的较量。事隔十几年后他在《谒枉山会禅师》诗中颇感自豪地说:“弱冠游咸京,上书金马外。结交当世贤,驰声溢四塞。”“金马”是汉代宫门名,此处借汉指唐。“四塞”意指四面八方。刘禹锡向皇帝上书是唐代士子求得晋身的方式,不足为奇。而凭借自己的饱学与风采进行社交活动,在上层社会产生了轰动效应,倒是很难得的。不过,还有更大的喜讯等待着这位场屋的竞争者。

唐代进士科考试每年一次,由礼部掌管。贞元九年(793),由户部侍郎顾少连代行礼部侍郎的职权,主持考试,录取了三十二名。刘禹锡和柳宗元同榜登第。因考试成绩优异,备受考官的嘉许,一时消息传开,竟成为长安中的美谈。刘禹锡此时的欣喜之情,我们可从他三十年后写的《送张盥赴举》中的诗句窥得:“永怀同年友,追想出谷晨。三十二君子,齐飞凌烟旻。”其春风得意之态,不言而喻。刘禹锡没有一味地陶醉在“一幸而中试”(《自传》)的欢悦中,他乘胜前进,紧接着参加了博学宏词科的考试。这属制举科目里的一种选拔人才的考试,在唐代不同常科定期举行,每次入选的人数也不超三五名。制科出身的人在宦途上升迁尤易,美官可期。但刘禹锡荣登宏词科后没有立即求官,而是回到埇桥与父同去洛阳旧居,探望在那里生活的祖母(依瞿蜕园说,见《刘集笺证·附录一》)。临行前权德舆为他们父子写了赠序文,称颂刘禹锡的长进和前途,兼为其家喜庆祝贺。

贞元十年(794)权擢任起居舍人,刘禹锡有书相投,表达了希望其汲引之意,第二年他在吏部拔萃科考试中获选。至此,他连登三科,敲开仕宦之门,正以“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华山歌》)的豪言壮语鞭策自己。既而,授予他太子校书。这是一个正九品的东宫属官,负责校理崇文馆的图书,职位虽低,却有机会博览群书,接触一些朝臣官僚,开阔眼界。大约一年的时间,已罢埇桥巡院之职的父亲在扬州病故。于是他南下奔丧,葬父于荥阳,在洛阳附近陪同母亲,丁忧家居。刘禹锡从应进士举到丁父忧期间所创作的诗文,仍存于其集子里的只有高唱理想的《华山歌》,缘事而发、微带讽意且有辩证思想的一组小品文《因论》及二三首赠答诗。寥寥数篇展露了他的学力器识和风发的书生意气,自然会引得同辈的青睐。

3.从幕僚到监察御史

刘禹锡《自传》云:“既免丧,相国扬州节度使杜公领徐泗,素相知,遂请为掌书记”,这是贞元十六年(800)的事情。当年五月,徐泗濠节度使张封建病死,徐州军乱,不接受行军司马韦夏卿的节制,拥立张封建的儿子张揞为留后,朝廷没有答应。六月,诏淮南节度使杜佑兼任徐泗濠节度使,令其兴兵讨伐。杜佑与刘禹锡的父亲曾有同僚之谊,又很欣赏故人之子的文才,特征召他入幕,任徐泗濠节度掌书记。刘禹锡立刻投身于戎马征战的军旅生活,数月之中“恒磨墨于楯鼻上,或寝止群书中”(《刘氏集略说》),紧张辛劳的军务使他得到了锻炼,也耳闻目见藩镇之祸给国计民生带来的危害。不料,杜佑部将进讨接连失利,九月,朝廷被迫承认张揞为留后,罢去杜佑兼领徐泗濠三州之职,仍任淮南节度使,刘禹锡改任淮南藩幕的掌书记。

扬州是淮南节镇的治所,他在那里工作一年多,为杜佑撰写表、状甚多,现存者二十余件,很受府主杜佑的器重。从另一方面看,杜佑是位著名学者,有着长期宦游经历,他谙悉财赋与政务的管理,所撰《通典》,记载历代典章制度的沿革,就在贞元十七年(801)十月,全书二百卷编成。可想而知,刘禹锡受其熏陶是深刻的,对促进他立志经邦、通晓吏事是大有裨补的。他确实也期待府主的栽培,使自己将来能有建树。他《上杜司徒书》里说:“小人自居门下,仅逾十年,未尝信宿而不侍坐,率性所履,固无遁逃,言行之间,足见真态。”这说明宾主相得,既专且久,而刘禹锡事功理想的深化过程亦可一目了然。在扬州藩幕他时有吟咏,在今存一篇作品的诗题中,记下了他与中唐著名诗人李益等春夜对酒联句的雅趣,可惜这一年多的诗歌存篇无几。

贞元十八年(802)刘禹锡调补京兆府渭南县主簿,渭南属于畿县,凡畿县的主簿和县尉,那时唯有进士出身的人才能得以调任,这个位置是内迁升朝的捷径。上一年,他的好友柳宗元由集贤殿书院正字调任畿县兰田尉,两人自进士登第分手后,将近十年才有了重逢的机缘。从此常有往来,并会同韩泰等去听经学大师施士丐讲授《诗经》。第二年闰十月,刘禹锡升任监察御史,柳宗元也入朝任监察御史里行。他们的品级不高,却职掌着巡察监督、纠举官吏过失之权,有责任过问民政、财政、军事、刑狱等事情,还能与上层官僚相处交游,洞察吏道、朝政的黑暗和腐败。这职务成了他们要求改革现政的催化剂。正巧同一年,韩愈由四门博士迁为监察御史,三位锐意进取的才士同事察院。他们思想活跃,壮心高而学识深,议时政、论学术,互相辩难,求同存异,畅所欲言,成为我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这年冬末,韩愈因关中旱饥,京畿灾重,官吏急征暴敛,上疏朝廷请求“宽民徭而免田租”(洪兴祖《韩子年谱》)和极论罢宫市(《新、旧唐书·本传》),而被贬为阳山(广东阳山)县令。韩愈被迫离京远赴贬所,他与刘、柳一起共事的短暂光阴消失了,他们的友情却在动荡不已的政局中接受着检验。当不幸的迫害落到韩愈头上的时候,在风言风语里他对刘、柳的信任和友谊终未动摇。他表示:“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仇。二子不宜尔,将疑断还不。”(《江陵途寄王李李三学士》)其实,韩愈奏疏的内容与随后出台的永贞新政是一致的。权贵打击韩愈必然强化了刘、柳对丑恶朝政的认识以及力求改革的决心。永贞政治风波出现后,韩愈同刘、柳唱了反调,取媚宦官与诋毁革新派的首领。但对刘、柳遭贬则说:“数君匪亲岂其朋,郎官清要为世称。荒郡迫野嗟可矜,湖波连天日相腾”,“吾曾同僚情可胜”(《永贞行》)。刘禹锡于贬窜途中见到了谪居江陵的韩愈,两人仍能珍重友情,诗酒酬唱。刘在和韩的《岳阳楼诗》里写道:“联袂登高楼,临轩笑相视”,“契阔话凉温,壶觞慰迁徙”(《刘集笺证》第一二九二页)。观刘、柳在谪籍中对韩愈皆无一句怨言,柳宗元病逝后,刘禹锡视韩为柳的至交,柳的碑文墓志皆出自韩愈之手,对柳的评价亦能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像三位文学家这样,不因政见而影响友情,在事业的共同点上不断地合作,一如既往互尊互助,真可谓士林学人中的表率,其人品风致千百年后依然令人钦佩。

4.参与永贞革新

德宗晚年国家积弊深重,如果恪守陋政,不能因时鼎新,这本身就是致乱之源。然而要铲除弊端必须有一定的政治力量,基于这种认识,刘禹锡任监察御史期间与太子侍读王叔文建立了密切的关系。王叔文是越州山阴(浙江绍兴)人,出身寒微,早年曾做苏州司功小官,贞元间任翰林待诏、太子侍读,于太子李诵身边十八年。他来自下层,了解民情和社会矛盾,素有改革之志,“乘间常为太子言人间疾苦”[4],深受太子的倚重。李诵对社会弊端丛生也很痛恶,常与王叔文等议论革新事宜。《旧唐书·王叔文传》载,太子曾跟王叔文等评议时政,“因言宫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见上当极言之。’诸生称赞其美,叔文独无言”。事后,他提醒太子言行须应持重,以防德宗怀疑收买人心,而误了未来的大事。王叔文的才干品德早为时人推许,柳宗元说他具有济世经邦之才,文韬武略之能,洞悉利弊之智,是辅佐帝王的庙堂栋梁(《王侍郎母刘氏志》)。太子侍书王伾与王叔文志同道合,他们很有凝聚力,刘禹锡等一批要求革新图强的朝中才士逐渐团结在他们周围,形成以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为核心的政治势力。

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德宗死去,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的李诵抱病即位,是为顺宗。他决心依赖进步力量重振朝纲,二月以韦执谊为相,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稍后又任度支盐铁副使、户部侍郎。柳宗元被任命为礼部员外郎,负责礼部起草政令文件,掌管尚书笺表。刘禹锡被提升为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二者皆为事权重要的官职,可以充分发挥他的作用。因为他久在宰相兼度支盐铁使杜佑的身边,其家世又长期接触盐铁事务,所以既可协调杜佑与王叔文之间的工作,又能成为加强中央管理财政、控制盐铁的得力助手。刘禹锡的好友吕温、李景俭、韩泰、韩晔、陈谏、凌准、程异等人也积极支持和参与除旧布新的活动。顿时朝政一新,在政治舞台上革新派与宦官、军阀、豪族大官僚形成了对立的局面,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刘禹锡凌厉直前,勇于任事,“尤为叔文知奖,以宰相器待之”。遇有重大决策,“引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时号“二王、刘、柳”(《旧唐书·本传》)。可见,刘禹锡和他的好友柳宗元均成为永贞革新的骨干。

王叔文等人推行新政的内容,主要有:一、禁宫市和五坊小儿(为皇宫饲养鹰犬的人)张捕鸟雀横暴闾里;二、罢选乳母,出宫女及教坊女妓;三、罢羡余(地方以赋税盈余名义进贡皇室)、月进,停贡珍玩和时新物;四、禁绝各种杂税,免除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前“百姓所欠诸色课利租赋、钱帛”;五、贬斥出身皇族宗室的贪暴京兆尹李实,起用忠耿正直而遭迫害的官吏陆贽、阳城等人;六、整顿财政,把管理盐铁的职权归属中央。这些见诸实施、明载史册的新政,即便《顺宗实录》也不得不承认使“人情大悦”,“欢呼大喜”。

然而,在落实裁抑地方军阀和削夺宦官兵权这两项变革力度很大的措施时,一下子触动了腐朽势力的要害,他们立刻顽固地抵制与反扑。先是西川节度使韦皋派其副使刘辟来京,以总领三川(东、西川及山南西道)之地为条件,要挟王叔文。王怒斥刘辟,欲斩之以打击割据势力的反动气焰。随后,以神策军老将范希朝任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用最富干才的韩泰为神策行营行军司马,欲在不动声色中接管中央禁军。大宦官俱文珍等长期怙势擅权,闻风自危,急忙“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5],革新派夺宦官兵权之谋遂告流产。而西川韦皋、荆南裴均、河东严绶三个藩镇节帅,以顺宗患病为借口请求太子李纯监国。不多日,宦官、藩镇与朝中反对派串通一气,趁王叔文居家守母丧之际,演出一幕顺宗“内禅”的政治丑剧。李纯登基是为宪宗,政变既成,立刻反攻倒算,对王叔文等革新派人物进行残酷打击,一百八十余天的永贞新政便告失败。

“二王、刘、柳”的革新活动,是出现在封建制社会还有发展余地的中唐,是为扭转日渐严重的社会危机而兴利除弊,以加强中央集权,维护国家统一,减轻对劳动人民的剥夺。应当说他们的革新适应生产力进一步提高的要求,符合社会进步的趋势,其意义是不能抹杀的。清人王鸣盛认为这次革新“本欲内抑宦官,外制方镇,摄天下之财赋兵力而尽归之朝廷”。从而,“上利于国,下利于民,独不利于弄权之阉官,跋扈之强藩”(《十七史商榷》卷七十四),王氏的观点颇有见地。值得玩味的是,扼杀革新的原因固然是腐朽势力的联盟所致,但宪宗急于嗣位,与父争权亦是不可忽视的症结。他凭着伎俩得到了皇权,连顺宗之死也给人留下了重重疑窦。他要维持自己的统治,又不能不接受革新派的某些举措,以至使王朝有了一度的中兴。他最终被宦官杀害,也是作茧自缚者的可悲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