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专权、朋党争斗并发是难治的两大绝症

(二)宦官专权、朋党争斗并发是难治的两大绝症

宦官专权与朋党争斗是刘禹锡时代政治腐朽的产物,酷似植根在王朝机体上的两个无法剥离的毒瘤。宦官是古代贵族和君王蓄养的近侍随从。汉代以前,帝王们开始逐渐选用阉割过的人做宫内的家奴,自东汉起就全用施以宫刑的阉人负责侍奉皇帝和“三宫六院”的生活起居。因而,宦官被铸造成不男不女的特殊形象,到了明朝又把宦官称作太监。《西游记》中猪八戒将太监误认作老太婆,还矢口咬定是别人“反了阴阳”,看来并不是闭着眼睛说瞎话。然而,这身为奴隶的“刑余之人”,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央高度集权的朝代,扮演着重要角色,成为政治舞台上左右时局、动荡社会的很大力量,如秦、汉、唐、宋、明等莫不如此。

然而,唐代宦官专权独具特色,不但其权柄重、势焰凶、时间长、影响大为古史所罕见,而且握有军权,或统领神策军,或出任地方监军,在中晚唐的军事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是宦官势力颇为猖獗的东汉与明王朝亦未曾有过的。究其原因,问题又回到了藩镇身上。玄宗始置节度使于边塞,远离京都,控制重兵,专制的君王对此自然放心不下。认为自己眼皮底下的家奴,身份低贱,依靠他们难以构成严重威胁,因之首开了宦官到节镇监军的先例。肃宗在讨伐安史叛乱的严峻时刻,在朔方军的保护下慌乱中于灵武登基,新政权的产生底气不足,十分软弱,必然要采取制约以朔方军为首的各地作战部队的新举措。扶植宦官势力就是一项重要内容,于是由宦官专掌的神策军便应运而生。

神策军最初是陇右节度使管辖下的临洮之西的军镇名称,这里的部队在参加讨伐安史叛军和与吐蕃作战时,归高级监军大宦官鱼朝恩指挥,及本军旧将领调走后,鱼朝恩就成了这支神策军的统帅。当代宗避难陕州,鱼“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代宗返京,“朝恩遂以军归禁军,自将之”(《新唐书·兵志》)。从此神策军成为一支新的禁军,其职权除拱卫京师外,还驻防京西北的大片地方,可以说是直属皇帝的野战部队。德宗贞元十二年(796),以宦官窦文场和霍仙鸣为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自此出任中尉的宦官成了名正言顺的神策军长官。敬宗时又正式设立了两员由宦官充任的枢密使,掌管机密,宣传诏旨,乃至和宰相“共参国政”。中尉独掌兵权,枢密使分掌政权,气势咄咄逼人,时有“内大臣”之称。

诚然,由皇帝扶植起来的宦官势力在阻遏新兴军阀搞山头、闹地震的斗争中有过功绩。但是宦官与士大夫相比,其素质总差了一大截,他们得势便坑国害民,贪赃枉法,破坏社会安定,比士大夫更凶狂露骨。代宗时宦官李辅国竟提出让皇帝只“坐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宦官鱼朝恩作势,得意夸口说“天下事有不由我乎”。德宗自贞元以后,“(宦官)威权日炽,兰锜将臣,率皆子蓄,藩方戎帅,必以贿成”,“万机之与夺任情,九重之废立由己”(《旧唐书·宦官传序》)。非但卖官鬻爵,公求贿赂下及商贾,有的商贩挂名神策军籍,身不宿卫,以钱代行,接受给赐,仍在市场上从事贩鬻。他们依仗宦官权势,广置资产,很少输税,并免除各种差役。德宗还用宦官为宫市使,掠夺市上货物。对宦官专横暴恣的种种行径,各级官吏只能徒唤奈何,就是皇帝自身也受到要挟。

刘禹锡参与的永贞革新失败后,宦官擅权变本加厉。文宗大和九年(835)的“甘露之变”,宦官仇士良指挥神策军大杀宰相朝臣,“诸司从吏死者六七百人”(《旧唐书·李训传》)。帝王的鹰犬反倒掌握了主子的废立权柄,从穆宗到昭宗相继七帝皆是宦官所立,而宪、敬二帝竟被宦官杀害。列宁说:“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2]专制君主在各种势力面前搞平衡,不惜违背王朝的吏治法规,让宦官干政,破坏封建政治正常的结构和秩序,最终引发官僚与宦官的对立,直接动摇了皇权。丢掉法制求稳定,结果得到的是永不休止的动乱。

在刘禹锡生活的时代里,朋党争斗是统治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矛盾的又一表现形式。身陷争斗旋涡的李德裕是这样勾勒它的脸谱的:今天的朋党,在位当权者就诬善害能,欺上瞒下;下野丢官的则四处串联钻营,惟务权势,朝夜密谋于私室,以致“清美之官,尽须其党,华要之选,不在他人”(《会昌一品集》卷十)。朋党为祸严重地腐蚀了统治集团,瓦解了中央集权,邦国黎民深受其害。流毒所致,宦官权幸、聚货富豪、机要朝臣、贾人污吏,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关系网,受贿复行贿,上引及下攀,互相利用,沆瀣一气。谋高官、渔厚利、拉大帮、结死党,使财归其室,权操其手,酿就了“国用日蹙,生人日困”(李德裕《食货论》)的深重灾难。概言之,这些都是封建社会朋党争斗的共性问题。而刘禹锡在仕途中遇到的所谓“牛李(德裕)党争”,与藩镇、宦官势力有着掰不开、扯不断的牵连,伴随着更多的曲折与是非,笼罩着更多的迷雾和阴谋。剥掉其表面的假象,才能窥见历史党争的真相。

事情的缘起是元和年间朝臣对如何处理藩镇叛离的政见之争。其时身居相位的李吉甫在削藩的事业上建树颇著,对于讨平剑南西川节度使刘辟与镇海节度使李镐的谋反,他出谋划策,非常得力。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元济请袭父位。李认为淮西不同河朔,处内地而无党援,国家有重兵守御,应该因时而取之,帮助宪宗下定了讨贼的决心。吉甫死于元和九年(814),次年裴度拜相,继续致力削藩。在用兵淮西的重大国事上,另位宰相李逢吉妒贤伤善,暗中阻挠而被罢相,从此深恨裴度并追怨吉甫。李逢吉不顾大局,不恤国事,首结朋党,历宪、穆、敬三朝,排陷裴度不遗余力。穆宗长庆二年(822)三月,裴自太原入朝拜相,逢吉密结宦官,引为内援,挑拨裴度与元稹的矛盾,令裴、元两人落职,逢吉代度为相。李逢吉排斥裴度的同时,又拉牛僧孺入相,把很有声望的吉甫之子李德裕挤出朝廷。“逢吉以恩惠结交朝臣奸佞之徒”,勾结宦官贬逐名士,朝臣张又新等八人“代逢吉鸣吠”,“时号‘八关十六子’”(《旧唐书·李逢吉传》)。

敬宗末年,逢吉诬陷裴度的丑迹大白于天下,旋被罢黜,其子李宗闵和牛僧孺接过逢吉衣钵遂成党魁。文宗器重德裕,“召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而宗闵有宦官支持当了宰相,又汲引僧孺同知政事,“二憾相结,凡德裕之善者皆斥之于外”(《旧唐书·李德裕》),此际牛李(宗闵)权势显赫于朝野。可见逢吉结党在先,肇始裴度入相,僧孺、宗闵入伙于后,直至宣宗初年德裕死,这就是“牛李党争”的基本面貌。朋党倾轧是封建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如中晚唐时期这样尖锐激烈是不多见的。刘禹锡后半生和“牛李两党”的官僚有过广泛的交往,他却幸免了非牛即李的归属,然而唐王朝倒是无法避免党争惹来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