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少年酿就青年发奋之资
孔子少年时期跟母亲生活在鲁国都城曲阜,这是春秋时代人文环境十分优越的地方。鲁国原为周公的儿子伯禽的封地,周代文物典籍在这里保存完好无缺。不然,晋国大夫韩宣子访问鲁国,看过存档的典册,就不会发出“周礼尽在鲁矣”的赞叹。吴公子季札观乐于鲁,同样不能不表示看过这里表演的舞乐,就没必要再去欣赏别的舞乐了!称鲁国是“礼乐之邦”确实话出有因。联系得天独厚的文化空间,再来考察童年孔子的表现,就不必大惊小怪了。《史记·孔子世家》说:“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俎和豆是古代祭礼用的器具。这里是说孔子幼小时常常喜欢演习礼仪,模仿大人的样子学习祭祀礼仪的活动。俗语说“三岁看到老”,话倒是有些主观臆断,却不算呓语。孔子玩乐的方式反映他对礼仪的兴趣,头脑中的兴奋点和结伴交往、嗜好效仿庄重仪式相关。这是他日后具备组织能力,关注培养社会规范行为的胚胎。
孔子“设礼容”的儿戏,一般认为是发生在他5岁到10岁的事,究竟是何时的故事却无关紧要。问题在于礼仪活动需世代相袭,才能深深扎根在民间生活的土壤。大家知道,周代礼制内容繁复。大到朝聘会盟、田猎戎师,小至冠婚丧祭、饮食起居,几乎囊括当时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周代统治者建立礼制的初衷是令人人安分守己,不做僭越的事情,以达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左传·昭公二十六年》)的境地。孔子之时,周礼渐趋崩解,其维系奴隶制度的灵魂逐渐丧失,而它的外在形式继续衣钵相传。民间婚丧嫁娶老一套规矩成为民俗风情,强大的习惯势力谁也无力改变。家庭贫寒、生活窘迫的孔子,为求衣食,谋得生计,在婚、丧、祭、冠等礼仪中主动找些事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乖巧伶俐、懂章法、守规矩的少年肯定谋不得这等差事。从儒的概念起源看,始为周代学校中的教师,而当时的制度官师一体、政教合一,所谓“学在官府”就是官府办学,官吏掌管学校的一切活动。中央直属的国学,学校中的教师由大司乐、乐师、师氏、保氏、大胥、小胥等官吏担任。地方乡学的教师由大师徒、乡师、乡大夫、州长、党正、父师、少师等官吏担任。
学校不光是教育、教学的场所,也时常在国学内举行祭神祀祖、军事会议、献俘庆功、练武奏乐等社会活动。周室衰微,官失其守,学术下移,儒者流散各地。他们到民间主持操办各种礼仪,人们不再称呼他们为“师儒”,而唤为“小人儒”。少年孔子便是给这些人当帮手,所干的事情繁杂、劳累,须听指使调遣。大概聪明好学的孔子,正是从这些身价不高,却有一定学识的小人儒身上学得了不少知识,掌握了各式礼仪中的基本技能技巧,为少年孔子练就为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提供了不可缺少的条件。早有孔子做过吹鼓手一说,此话应是属实。非但吹鼓手,婚、丧、祭、冠的礼仪牵连着许多的具体活动,涉及多方面的关系和礼节,有一样做得不严密周到都将招惹麻烦和指责。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孔子对社会各阶层的认识在逐渐深化,办事的本领、吃苦耐劳的品质、面对挫折打击的心理承受力和心理调适的能力,也将在逐步提高与增强,鄙事使孔子吃了说不尽的苦头,鄙事也成就了孔子。
《论语·为政》篇清楚地记着孔子晚年追忆一生成长的过程,他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意指自己立志、有明确的追求目标、终生孜孜矻矻为之奋斗的理想,是在15岁的时候树立确定下来的。关于孔子决定选择的学习内容是什么,到何处学习,怎样进行学习,至今人们仍在猜测,看法莫衷一是。经学家解释,15岁正是春秋时代男孩子入大学的年龄,不言而喻,自然要进学校读书了。但孔子不是贵族子弟,他没有进大学里读书的资格。所以近人杨树达提出“十五岁才立志学习,不是过于迟了吗”?查《论语·述而》篇内还有“志于道”的提法,证明“此独言志学,不言志道者,孔子之谦辞,实则志学即志道也”(《论语·疏证》)。然而如此解释还是有打不开的闷葫芦。《论语·述而》篇里孔子在说“志于道”之时,接下来又讲:“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把道、德、仁三者结为一体,表示“以道为志向,以德为根据,以仁为凭借”。这是做人立世的大原则,与学习内容有关联,却贴得不紧。蔡尚思先生引《说文》:“仕,学也”;“宦,仕也”。进而引出结论是所谓志于学,即是说15岁那年“立志要做官”(蔡尚恩《孔子思想体系》)。
另外的推想是与孔子为谋生做杂役,当各种礼仪活动的帮差有关,而且孔子11岁时曾向鲁太师学过内容庞杂的周礼。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见闻的开阔,孔子深切地体会到人间生活、地位的差距。整天五更起、半夜眠,风吹雨打烈日晒的劳苦百姓,食不饱腹、衣不蔽体。而仕宦贵族则是另一番景况,两两相较,何啻天壤之别。那么该怎样改变自己的处境呢?看来只有学习知识,掌握和礼乐相关的学问才艺,方能有出路。然而做吹鼓手在干活中学习,不是也能有长进,获得本领吗?孔子内心明白,那最终顶好的结果是成为一个小人儒,混饭吃没问题,想大有作为,等于白日做梦。还有另一层意思,孔子先世非同寻常百姓家可比,在人文关怀中贵族基因不断发酵,“学而优则仕”,往大处想可远绍先祖鸿志,向近处看亦能复兴邑大夫的家业。在“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论语·卫灵公》)的二者选择上,孔子决心走后一条人生之路。学成可以入世为官,倘若没机遇,也有别的用场,归根结底,是“不必担忧贫困了”(《论语·卫灵公》)。总而言之,假设把15岁视为孔子由少年步入青年时代的门槛,其主要标志是他在艰辛贫困的生活挣扎过程中,选择了人生未来之路,进入了自觉学习的岁月。换言之,少年苦难的磨炼,为青春岁月的发奋有为,积淀了可资进取的能量。这也是他最终成为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和儒家学派创始者而迈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