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瞰唐代文学稀世创获
唐代文学是我国古代文学发展进程中一个光辉灿烂的鼎盛期。文苑诗林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巨匠大师群英荟萃,名篇佳什浩如烟海。体制繁富完备,风格多姿多彩,题材内容博大深厚,前所未有。诗歌代表了唐代文学的最高成就,清康熙年间彭定求等人编纂的《全唐诗》及后人辑录的《全唐诗续拾》《全唐诗外编》共收录了近52000首诗,有姓名的作者达2300多人。散文与诗歌相辉映,功在新变,为其持续发展开辟了广阔的空间。清嘉庆年间董浩等人编纂的《全唐文》收罗了唐、五代作家3035人,文20025篇。小说演进至唐代,迈入了一个崭新阶段,今天尚可见到的唐人小说还有220多种。词与变文是唐代出现的新文体,它们有着自身的艺术特质,对繁荣后世文学发挥了作用。
文学植根于社会生活的土壤,又与宗教哲学、其他艺术门类相互联系、相互渗透。唐代文学的空前昌隆,首先与李唐王朝国力强盛,经济繁荣密切关联。唐(618—907)继隋(581—618)后,在汲取前朝速亡教训的同时,对文帝所创隋制多有遵循。初、盛唐时期,由“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励精图治长达百余年,唐朝渐臻于极盛,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封建帝国。中、晚唐虽有战乱,却因开发南方,维护了南北交通,凭借前期奠定的基础,经济和文化仍有一定发展,王朝在国外的声威依旧很高,这是文学兴盛的前提条件。
其次,强大的综合国力铸就了唐人恢宏的胸怀气度,对异质文化持有兼容的心态。唐太宗“一视华夷”的思想,不仅保障了国内各民族间的文化融合,也促进了对外文化的交流。异国的物质产品与精神产品畅通无阻地涌进国门,丰富了境内的生活内容。更应指出的是,终唐一代传统儒学虽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根本,但思想领域儒、释、道并存却是不争的事实。多元文化的碰撞与激荡,对文人认知结构和创作心理的形成,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为文学创作增添了新鲜的活力,创作方法、题材与风格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再次,文学创作队伍的整体文化素养,非先前各朝可比。科举制度为庶族士人和寒门弟子入仕提供了机会,而朝野重视的进士科考试,以诗赋取士,有力地激发了天下士子研练诗文的积极性。文化积累和交流的结果,使唐代士子接受音乐、舞蹈、书法、绘画等多种艺术的培养和熏陶成为可能。士子入仕前漫游山川都邑、隐居林下、寄读庙观等风尚,以及仕进路上经历入幕或贬谪生活的历练,均是唐前不能相提并论的。特别是封建社会极盛期的壮观景象,安史之乱后社会大悲剧的惨状,力图中兴的风发意气,大帝国崩解前的凄风苦雨,更是唐代士子们独有的阅历和体验。具有高度文化素养的大批中下层文人,一旦入主文坛,便形成了足以冲垮豪门士族垄断文学的进步势力。他们创造性地借鉴前贤,奋力驰骋才华,自由发抒性灵,勇敢开拓新题材,刻苦提高艺术技巧,留下了后难为继、泽被千古的文学业绩。
唐诗是一代文学的标志,是我国古典诗歌之冠冕。唐朝是当之无愧的诗国,杰出诗人数以百计。而参与歌吟者,上自帝王将相,下至社会底层的平民,如伶工、歌伎、婢妾、商贾、医卜、渔樵、僧道等,既是诗歌的作者群,又是诗歌的欣赏者,这是我国历史上诗歌勃兴的罕见气象。唐人传承和创新的精神十分饱满,全面发展汉魏六朝出现的各种诗体,“三、四、五言,六、七杂言,乐府、歌行,近体、绝句,靡不备矣”(《诗薮·外编》卷三),尤将五、七言古今体诗的创作推向了巅峰,可谓“诗至有唐,菁华极盛,体制大备”(《唐诗凡例》)。
唐诗的发展呈波浪式态势。初唐前三四十年,诗坛梁陈宫掖之风仍较强劲,后五十年,“四杰”、沈宋、陈子昂继起,对诗歌形式美不断探索的结果使律诗定型,而对六朝文风的深入批判,则使风骨逐渐复归,为唐诗的繁荣做了重要的准备。从玄宗即位到代宗大历初年的半个世纪,整个诗苑如花木逢春欣欣向荣。每种诗体均有革新变化,题材开发也呈现出了新貌,以孟浩然、王维为代表的诗人群,因描绘田园的风情意趣、山水的壮美清幽而大展风采;以高适、岑参为代表的边塞诗人,因把征戍军旅生活和边陲风光写得慷慨激壮、瑰奇俊迈而独占一席之地。伟大诗人李白与杜甫的创作,如双峰并峙,是今昔认同的古典诗歌成就的高标。自大历到贞元中,唐诗滑坡,出现了高潮后的低谷。大历诗人的作品虽有个性,总体上格调卑弱,气骨顿衰。从贞元后期至长庆年间,唐诗再度兴盛。元、白诗派远绍《诗经》美刺传统,近嗣杜甫正视现实精神,他们风格平易的乐府诗新人耳目。韩、孟诗派受杜甫刻意求新、富于创造性的影响,以奇崛险峭的诗风,另辟蹊径。两派之外的刘禹锡、柳宗元独自树立,各有贡献。长庆以后,中兴梦破,士人生活走向平庸。其间志高才俊的“小李杜”竭力开新,杜的七绝清新俊爽,李的七律深情绵邈,二者超胜前辈,但唐诗盛极而衰的大趋势却无计挽回。唐季濒亡的五六十年,诗人不少,成就不大。皮日休、聂夷中、杜荀鹤追踪元、白,反映民生疾苦的幽愤之作,是震古烁今唐音的最后呐喊。
唐代散文是在骈散两体之争中不断发展的,始终带有政治功利的色彩。早在隋代,李谔等人为适应新兴王朝的政治需要,提出改革文风,激烈批评骈文,却因缺乏取而代之的新文体,文坛照旧是骈文的世界。入唐后,陈子昂大量采用古文写作,“时人钦之”(《旧唐书·文苑传》),引起震动。然骈文积习甚久,主导地位并无动摇。天宝晚年,萧颖士、李华、独孤及、梁肃、柳冕,踵武前修,要求建立尚简古、切实用的散文取代骈文,以利政教之用。由于才力匮乏,空言明道,少有传世名篇。只有元结记叙山水园亭、表现愤世嫉俗的佳作,影响后人,不可漠视。贞元、元和之间,韩愈、柳宗元崛起,打着复古旗帜,志在革新政治。刘禹锡、吕温、白居易等人响应,古文创作大张旗鼓。其历史功绩,在于针对文体、文风、文学语言的变革,提出了一系列理论主张,推出了一大批古文精品,广为流传效法,并且奖掖后生,形成了队伍。古文创作焕然一新,抨击时弊,鞭挞丑恶,抒发不平之鸣,表现天地显得格外开阔。新的文体、文风,非复秦汉古文旧貌,而是充分吸纳和转化骈散两体已取得的成就,创造出了一种可以自由表达思想内容、展示个性风格的新的散体文。韩、柳之后,古文压倒骈文的优势渐趋削弱,骈文重新风行。直至晚唐,罗隐、皮日休、陆龟蒙等小品文作家异军突起,批判现实尖锐深切,被誉为“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鲁迅《小品文的危机》)。纵观唐代散文,无论初、盛唐时的骈文,还是中唐古文、晚唐小品文,都有千古传诵的佳作。唐代是诗的国度,亦是文的国度。
唐代传奇的面世,标志着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成熟。传奇源出六朝志怪,却有新的飞跃。其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洗涤了志怪宗教色彩,旨在表现人事,对现实或历史的素材进行艺术加工,开始有意识地写小说。在诗歌、古文、史传等多种文学体裁的滋润中,传奇的娱乐性增强,作品的情节结构较为完整,刻画人物细致、生动,提高了艺术形象的审美意义。初盛唐是传奇的发育期,还带有六朝志怪的胎记。中唐传奇创作进入成熟和高潮阶段,《霍小玉传》《柳毅传》《李娃传》《莺莺传》等优秀作品,足以代表唐传奇的风貌和水平。
与传奇有一定关系的变文,产生于寺庙讲唱佛经故事。它是散韵结合的新文体,对后世说唱一类通俗文学的发展有过影响。
词是一种合乐歌唱的新诗体,它萌芽于隋唐之际,与燕乐的兴盛相关。现存的敦煌曲子词,大都出自民间艺人之手,写于天宝年间的作品为数不少。中唐始有文人词出现,题材与技法皆带模拟痕迹。晚唐五代文人词逐渐发展,艺术的创造性日趋增益,在西蜀和南唐两地先后繁荣。西蜀有温庭筠、韦庄为代表的花间词派,多写绮罗香泽之词。南唐有冯延巳和李璟、李煜父子,常常以词抒发缠绵深婉之情。而国灭沦为囚徒的李煜,词作宣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洗尽脂粉气息,扩大词的境界,提升情感的表现力,推动了词的发展。
总之,有唐文学的创举难以罄言,此篇只能鸟瞰其概貌,以引起读者深入探赜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