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学固本,夯实成才立业的基础

一、积学固本,夯实成才立业的基础

欧阳修一生服膺儒道,始终把先秦元典时期的儒家学说视为安身立命、实现生命价值的航标。时人许他“尊崇元圣”,“识远才长,文高行洁。笃于信道,不读非圣之书”[3]。自然,他的治学态度、治学品格也是仰此滋育而成的。大约就在他不惑之年,写了一首古诗《赠学者》,读之足可以领略到其中的信息。诗云:“人禀天地气,乃物中最灵。性虽有五常,不学无由明。轮曲揉而就,木直在中绳。坚金砺所利,玉琢器乃成。仁义不远躬,勤勤人至诚。学既积于心,犹木之敷荣。根本既坚好,蓊郁其干茎。尔曹宜勉勉,无以吾言轻。”[4]诗作凝练了儒学的观点,强调积学富才、夯实基础、“根本坚好”方能事业有成,大展人生风采,这是全诗的命意所在。那么,如何构建深厚坚实的学业根基,欧阳修有过很多的言说,这里特别需要提及的有三点看法。

第一,树立明确的进德修业的方向,不为世俗追求的名利所左右。在他文名风动天下之后,一次翻阅韩愈的文集,写下了《记旧本韩文后》,由衷地倾吐了内心的感言:“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亦其理有当然者……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予故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5]欧阳修于此现身说法,警醒世人,治学修业的宗旨断不可为了捞取利禄权势以积累资本,亦不要成为沽名钓誉的路径,而要发扬“万事所共尊,天下所共传”的“韩氏之文、之道”,一言以蔽之,即孔、孟以来儒家所建立的人文传统。

有鉴于此,他反复地劝诫士人,正确的治学方向,应定位在完美地做人做事上面,这才是圣贤认同的正大之路。他的《送徐无党南归序》则表达了这种观念,认为世间的圣贤能“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但是,三者之中为文立言是附丽于做人做事之上的,否则本末倒置,为人不取。他指出,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立说之士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6]。只要浏览欧阳修的赠序题跋类的文章,这层意思,随处可见。

第二,刻苦读书、孜孜不倦,功到自然成。学术大家季羡林说:“书籍是贮存人类代代相传的智慧的宝库。后一代的人必须读书,才能继承发扬前人的智慧。”(《季羡林谈读书治学》)古今时异而理同,囿于时代所限,欧阳修则谆谆诱导士子,研读儒家经典,以其精髓充实头脑,提升做人的素质。他指出“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毅。三代、两汉之学,不过此也”。[7]这是欧阳修自己读书生涯的经验之谈,认为对极富价值的经典之作,只有把它咀嚼消化,转化为读者自身的东西,才会产生为文做事的实际功效。

显然,欲达此目标,非得孜孜矻矻、踏实刻苦地读书不可,不然难有收获。他曾作了一首《读书》诗,篇内形象地描述了治学的情状:“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与句读,解诂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8]其实,在他看来,读书自学是一个持之以恒的过程,治学者沉浸其间,屏弃虚浮与焦躁,功夫到了自然如愿以偿,不断收取每个阶段的成果。《东坡志林》记载欧公的一段话,恰好反映出他的治学见解。其云:有位叫孙觉的士子曾向欧公请教为文的诀窍,欧阳修坦诚相告,“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9]。无须赘言,这朴实真诚的话语却透发出治学品格的光彩。

第三,积极切磋交流,博采众长,不断提高治学效用。古代《礼记·学记》向学子敲过“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10]的警钟。欧阳修记取前人的治学经验,认为置身于广博无际的学海中,要获取真知灼见,就必须与他人多交流。否则,就会堵塞了吸纳他人智慧的门径,封闭自我,使自己变得狭隘浅薄、鼠目寸光。他在治学实践中体会到“积千万人之见,庶几得者多而近是”[11]。因为越是书籍中的精品就越具有创造个性,“孔子之系《易》,周公之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自以为经”。为学者必得兼收并蓄,熔为一炉,取精用宏才能争得独立的治学价值。若不然,单枪匹马作学问,只落得“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有限则易竭……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12]的结局。

说到底,治学品格是一个人胸怀与道德修养的一种表现形式。博采众长需要有谦虚恭谨、不耻下问的学习态度。他在撰写《新五代史·司天考一》时,便向“通于星历”的刘曦叟请教过对后周时期王朴所著《钦天历经》的看法。尤其感人的是,他已身居高位仍能以诚待人,尊重他人,欣赏他人的识见、才艺。《过庭录》载有词人张先拜访欧阳修,门人通报后,他乐得“倒屣迎之”,并情不自禁地喊出“此乃‘桃杏嫁东风’郎中”。[13]《石门文字禅》载欧阳修偶然机会接触到僧人契嵩的文章,不因他攘佛的思想而鄙薄之,竟与韩琦造访,“与语终日,遂大喜”[14]。类此现象绝非欧阳修一时的感情用事,而是出于高度的自觉,并有明确指导思想支配自己的行为,他说:“修非知道者,好学而未至者也。世无师久矣,尚赖朋友切磋之益,苟不自满而中止,庶几终身而有成。固常乐与学者论议往来,非敢以益于人,盖求益于人者也。”[15]这足以证明欧阳修与人为善、律己乐群的品格正是实现博取于人的保障,当然也是士林中的样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