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是由“大”与“力”二字组合而成, 是“ 众人齐举以筑实地基的工具”(《辞海》)。说白了就是笨重的石块,如乡间的碌碡,南方还有木夯。打夯,就是打地基,是旧时农村建房子整实基础。

石夯历史悠久,是新石器时代祖先给我们留下的遗物,曾经风光了几千年。小时候见过的石夯,下大上小,底面成四方形,是石匠专门打制的,腰部两侧呈半圆形凹下去,是用于捆绑木杠用的,更多的人家是将打场的碌碡卸下来用,重量100多公斤。石夯需要绑上两米多长的木杠,一般直接用长椽子,夯的两侧竖以摽杠,再用3厘米左右的粗绳子捆绑,先用水洇湿,在木杠和石头之间夹上旧鞋底子,两边分别用短木棍用力往紧里摽,最后形成的一副夯,前后伸出两条长木,上下伸出两根短木,都是为了打夯人举和扶的,需由8人参与。它与南方地区拖着数根长长夯绳、众人猫腰提起的石夯迥然有别,但其原理和功效是一致的。

打夯是乡下男人的必修课,也是生存课,是与贫穷的较量中,凭借自己历年积累的智慧和力量才能完成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游戏。农民以土地养命,一生活在土中。作为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总要给女人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尽管那只是在泥土地上垒起来的茅屋草舍,也毕竟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巢穴,一个在耕耘与劳作之后的栖身之所。

打夯是乡村最富有诗意的风景,一家夯地基,全家族的棒小伙子们都会不请自到,都会不遗余力,一起举起那死沉死沉的石夯,共同上演最富有力量和最浪漫的集体舞,在孩子们的眼里,打夯的热闹场面仅次于说书唱影演电影。打夯是一件十足的力气活,挑选打夯的人时,要求个头高低差不多,身体要结实有劲。最为关键的是领夯人,必须是有号召力的人,还要反应灵活、能说善唱、声音洪亮,不但能唱传统的打夯曲调,还能现编现唱眼前的一切人与事,触景生情,临场发挥,唱出的词又要通俗易懂,风趣诙谐,犹如一个乐队的总指挥,领着大家尽情展现他们的歌喉和优美的舞姿。喊夯的人每领唱一声,大家一起高声附和一声,有唱有和,节奏感很强,也会增添更大的力量,举得更高,落得更稳,砸得更实,场面和气势颇为壮观。当喊夯的人手扶夯杆,用洪钟般的嗓子吼出号声:“爷儿几个抄起夯啊!”这是起夯的口令,是让大家准备好,各在其位,同时弯腰,一起伸手用力抄起石夯,“嗖”地提起一人高,又举过头顶,同时喊出:“哎嗨哟嘿!”夯歌音停,笨重的石夯随声落地,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

还拍摄到另一种单人使用的石质手夯。手夯也是过去常用的工具,有石头的,也有木头的,父亲曾经用过一个木头的,是利用一个檩头制作的。这种小型的夯 ,一个人就能独立操作,一般在室外垒墙头、搭建猪圈、鸡窝等小建筑时用。在室内搭锅垒灶,或是铺设地面前,地要平,土要实,也同样需要利用它夯打,但因缺乏施展空间有限,也没有必要兴师动众。

回溯民间,日子再艰难,生活再困苦,盖房子娶媳妇都是天经地义的大事情,无论山乡还是海滨,等轮到该夯地基了,八字就已经有了一撇,苦涩里可以咀嚼出一丝幸福的味道。唐山大地震后,家家户户都曾在那几年相继翻盖新房,已经长成少年的我,目睹过左邻右舍打夯盖房。在曹妃甸及周边地区,震前的房子已多荡然无存,所谓的老房子也大都是1978年以后盖的,距今已有40余年了。

常常想起儿时听到过的夯歌,如飘在耳边的音乐,那些人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当时的打夯歌,淳朴,激越,粗犷,高亢,仿佛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那大海之滨的男人特有的粗喉硬嗓里吼出来的歌声,与长江里拉纤的船工号子如出一辙,与黄土高坡上的信天游异曲同工,这是土生土长的原生态的音乐,这是只属于飘荡在乡间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