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化的电视名人
第二章中提到的高频词汇“我们”(we),“他们”(they)是考察从业者对身份边界构建的重要指标。通过对代词指义的人工分类,“我们”指代:英国人、所属机构、媒体人;“他们”对应的是“非英国人”、竞争对手、观众。而同为高频词的群体名称:名人(celebrity)[14]对受访者而言是一个较特别的群类,既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他们”。在采访中这一群类极少被代词来指称,但对于模式从业者而言,“名人”更像是一种“工具”,而非是一种可作为身份边界的定位。这一词汇也出现在核心词库,说明这一元素对节目模式的重要性。这一元素与戏剧、故事等元素的结合也说明时下流行的真人秀在很大比例上仍是“名人秀”。尽管超过半数的受访者指出“真实的”(authentic)是目前行业内明显可见的一大趋势,然而无论是从收视率还是量化分析来看,名人/明星仍是吸引观众收看模式节目最直接的动力。
同时,真人秀又造就了一批电视名人,他们不是因为任何才艺,而是因为被知晓而知名。他们的社会价值被节目宣传自身的需求,即强调自身的符号意义的需求而无限放大了。汪民安认为电视本身有一种赋值能力,一个人被摄像机注视得越多,他的光晕就越浓。因而观众的凝视消费了这些名人,也为电视节目制造了吸引自己的工具。如今,真人秀制作人都不再需要“训练”素人去表演“自我”,这些参与者深谙真人秀的规则。因为无数的真人秀节目已经“告知”了他们角色的类型、作用以及成名模式。所以他们争先恐后去扮演一个出格的人,以争取获得更多的报道版面或者其他的商业合作机会。正如吉尔伯特所言:真人秀节目现在更像是未来工作的面试录像带[15]。
名人的工具性既体现在节目模式对“人”的随意塑形,又体现在被物化的程度。詹明信曾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提出过一种“模拟体”的说法,指那些以大规模生产形式复制真实人物的照片、摄影、形象等。他以现代人在博物馆欣赏合成化纤塑造的逼真塑像的体验为例,重新审视“模拟体”与人这一真实生命体的复杂关系。借用这个概念,真人秀也是通过对现实某部分的高度还原以及与现实环境的高度混合,建立出对真实个体的“模拟体”。真人秀中的“人”既是真实的,又是虚构的。同类型的节目模式为了区分对手,选角标准也会略加区分。但为了控制风险,多个真人秀节目会互相利用对方的选手,上文提到的《厨艺大师》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美版的主厨戈登·拉姆齐其实是一位英国厨师,最早在2004年英国模式节目《厨房噩梦》中担任主持而被人熟知。他的个性似乎是根据节目来设定的,总体来说他是一个粗鲁严厉的人,但在不同节目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例如在《厨艺大师》中他偏向于尖酸刻薄的语言来揶揄选手,《厨房噩梦》里他倾向于更感性、温和,在最新几季的《地狱厨房》里他的风格则直接体现为大喊大叫、欺凌属下。而这几档真人秀(美版)甚至围绕他个人性格形成了固定情节:拉姆齐在发火,有人在哭泣,某物被打破(碎),暗示某位选手表现得很糟糕,会被淘汰出局。每一类别的真人秀都是在用同一种模式展现每一个行业的普通人,即以娱乐业物化人的原则来打造每一个行业的明星。
泼德里雅认为(媒体)奇观是客体(物)不断增长的结果,物质财富的惊人增长使得主体被淹没,明星(偶像)是娱乐产业将人商品化的产物。按照本雅明的说法,电视抹去了对象独一无二的光晕,也就是说,电视上的人失去了现实生活中真实个体的生命力。明星的本体被物化衍生为自身的“形象”存在,形象与肉身一起转化为活动的符号。然而这种对少数人的物化,因为真人秀而延伸到更多的普通人,将他们转化为电视名人。这些宣称以“人”为核心的节目模式驱动力却是大量的“物”,无论是达人秀还是体验类节目都直言不讳一夜暴富的财富和名气,以及名气带来的更为长期的财富,这就是选手参与节目的动机。物成为人生活、斗争,以及展现自己,扭曲自己的唯一动机,也是自我认同的重要构成。人的物化是资本主义文化在模式这一商品中的最好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