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儒家文化的内核改写西方叙事元素:《爸爸去哪儿》
《爸爸去哪儿》是(以下简称《爸爸》)湖南卫视在经历了《最强音》的失利后于2013年引进的一档韩国亲子户外真人秀节目模式,主线围绕五个明星爸爸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偏远地区的旅行经历和体验,目的是“给80 后父母们展示的生活教育百科全书”[35]。播出前的宣传相对低调,播出后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被称为当年“现象级的节目”,口碑、收视、广告收益屡创纪录,包括所有的嘉宾参加节目后的受欢迎度和身价都急剧上升,更真正开启了韩国真人秀模式在中国的全面兴起。
实质上,这一档节目的成功应该被视作西方真人秀节目模式的成功“亚洲化”。通过这一节目模式,韩国同行给中国制作人提供了一个如何深度本土化的范例,它并非是对某一具体的西方模式进行本土化改造,而是借用了大量西方真人秀的元素以及模式化节目的这一理念,基于儒家文化的内核来进行创意实践。
首先,模式的故事主线是一种典型的西方旅行类型片:通过一段共同的旅行来让旅行者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达到改善关系的目的。模式为增强纪实过程的可看性,人为设计了多重障碍,例如糟糕的居住环境、奢侈生活品的剥离、有限的食物资源,和《老大哥》《幸存者》这一类的节目设置的目的相似:把参与者赶出自己的舒适区(comfort zone)来观察他的反应,这也从基础选题上确立了节目的戏剧冲突,即对儒家传统文化里父亲这一角色的挑战。儒家文化中,“父亲”的形象是严肃、权威、疏远的,在“男主外,女主内”性别分工下家庭中抚育孩子的责任大多落在母亲身上。因而在亚洲文化的视角下,把孩子交给他们的父亲来管理已形成天然的戏剧冲突。该节目取得与西方同类真人秀全然不同的好口碑的原因是借用了西方比赛的外壳,奖励的却是拥有东方传统美德的参与者。竞争的目的不是获取私利,而是展现坚韧不拔、友好互助、重视情义的精神,而这引发了极大的观众共鸣,因为那原本就是传统儒家文化的一部分,但在中国社会迅速发展的过程中被削弱了。
其次,模式环节对情感自省的设置是一种典型的西方体验,节目会穿插展现明星在事件(旅行中突发状况)结束后对当时的心理活动进行描述和反诉的片段。这种在密闭空间对镜头的单独采访源自《老大哥》的忏悔室或日记室,已成为真人秀的标志性环节之一。东方的情绪往往是内敛的,儒家文化中的反省多出于理性的角度,极少涉及情感领域。这种西式情感自省的加入带来了不一样的观看体验。观众能在这一过程中看到父子(女)双方的成长过程,而这种成长并不是西式社会功利性的,它是对家庭伦理的现代补充。当然,《爸爸》首季在国内引发的高度关注也与中国中产阶层对教育问题的普遍焦虑有关。从来没有一档电视节目,如此直观地呈现出五个家庭,他们不同的教育模式和教育理念所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而这种模式和理念不是通过当事人或者专家的直白叙事完成的,是观众观察父子(女)之间的互动,各自的行为表现来完成的。观众犹如照镜一般会对比自己与父母或者自己与子女的关系,从而完成更高一层的情感自省。通过观察他人的行为与关系,真切的联系到自身,才是这档韩国模式在中国取得了连其本土都未曾收获的关注和好评的深层原因。
再次,模式的具体操作也是建立在向西方电视制作经验的大量学习上。拍摄手法多借鉴西方的旅行纪录片(travelogue),后者最早是用于人种志,介绍异国的风土人情,带有极大的对差异文化的期望,以及对异族文化的浓缩式展示,隐含着以自我(都市)为标准,对“他者”(偏远地区)的观望。这种典型的后现代性的文化追求直接地体现在该模式多元、偏远的场景选择标准上:《爸爸去哪儿》为了选取6个风景迥异的冒险地,设置了专门的外景踩点小组,几乎走遍了国内的所有省份,希望找到未被开发过的地区,要有不同的地貌,又不能离城市太远。[36]此外,对复杂的现场调度(现场机位多达四十多台),和大批量的素材管理(1000个小时的素材才能剪出1个多小时的节目),流水线的后期管理都是先由韩国向西方学习,再总结出自己的工作系统,再传送到中国的。《爸爸》模式还带给湖南卫视一个直接的收获是如何从包装细节上打造节目的专属特色。西方模式常用的方式是设定强特征的背景音乐、人物口头禅、镜头运动方式、剪辑节奏等,而韩国模式采用的方式是:花式字幕。韩式花字已成为韩国娱乐节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配色清新自然、形状活泼多变、内容风趣温情,也高度契合了传统的东方美学标准,被后继的真人秀节目广泛模仿。然而高频率的使用花式字幕对节目内容做出解读或补充,虽然扩大了节目在单位时间的信息量,但引发了节目是否“真实”的争议。因此,对于花式字幕的使用国内的制作人还需要根据国情做更多的改编,而不是一味的“拿来”。
总的说来,《爸爸》这一韩国模式最大的意义是向中国制作人展现了巧妙融合西方技法和东方文化精髓的可能性。通过时尚的明星、娱乐化的表达、引发社会自发的对传统家庭关系和伦理次序的思考和讨论,开发了传统儒家文化的现代化表达方式,也刺激了我国省级卫视尝试非歌唱类真人秀节目,例如亲子、旅行、烹饪等,推动了模式节目的题材多元化。中国除了直接借鉴韩国的模式制作经验、制作思路外,还应当像韩国电视人一样在融合全球趋势与本土需求的同时不断探索将我们的传统文化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