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向观察实验到自说自话的电视“弹幕”:《嗨!看电视》

四、从反向观察实验到自说自话的电视“弹幕”:《嗨!看电视》

湖南卫视于2018年推出了一档观众娱评类真人秀《嗨! 看电视》(以下简称《看电视》),原型是英国模式《凝视盒》(Gogglebox)。和原模式一样,节目记录了几个不同家庭(家人、朋友)在客厅观看电视节目时的表现,号称国内“首档电视反向观察实验类节目”[19] ,旨在呈现中国普通家庭的沟通模式和不同人物的观点。就其收视情况和引发的关注来看,这档节目算不上失败,甚至一度连续四期蝉联全国网省级卫视第一[20] ,也多次登上微博热搜。然而相对于原版模式节目所取得的社会效益以及该节目本身的预设目标来看,这档本土化的模式节目还存在较多缺憾。

原模式《凝视盒》的成就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通过普通人观看和谈论电视,反映英国人民的生活与人际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在一个社交媒体时代,用电视“复刻”了人们在网络上谈论他们所关注节目内容的形式,并将这种对话和关注带回电视。该模式出口到法国、乌克兰、南非、澳大利亚等十余个国家,并在节目播出的第一年就卖到了美国,且延续了四季。模式所创造的“观看你来观看我”一种镜像式[21]的哲思也引发欧美模式创作人在这一方向上做更多实践。然而《看电视》虽然借用的是同一镜像结构,但因为在选角标准、观看文本、点评风格、编辑思维和国情语境的区别,这档节目更像是湖南卫视自说自话的电视“弹幕”。

首先从选角来看,《看电视》为了能“代表”全国电视观众的不同声音,除了向原模式借鉴选取全国最有典型性的“同居”组合类型外,有意识地挑选那些有一定新奇感的组合。例如,在选择有代际关系的组合时,既有我国传统的一家三口,也有新式的但仍是小众的包含跨国婚姻的五口之家(岳父母、女儿女婿、孙女);选择非亲属组合时则多考虑年轻人的组合,如因为工作学习关系住在一起的室友。事实上,虽然这些“同居”关系是真实可信并具有代表性的,但这其中的很多组合却是因为这档栏目才聚在一起看电视,并非是日常生活的真实映射。尤其是年轻的集群,如北漂的室友、同宿舍大学生,前者极有可能因为工作不同的原因而无法在同一时间收看电视,而后者面对的是中国绝大部分高校宿舍没有配置电视的现实。反倒是那些真正可能按时按点守在电视机前观看固定节目的中老年夫妇组合没有被节目关照,因此这些人在电视机前的聚合本身就具有表演性质,所以熟悉中国国情的电视观众也就不会真正把这些人的言行当作是“中国社会的横截面”的体现。电视媒体限于线性播出的特质,相对于新媒体来说容量有限,难以呈现多元的公众意见。因此节目试图通过呈现多样性的用户来弥补这一缺陷,然而这种身份的多样并不代表观念的多元。

表6.1 《凝视盒》与《看电视》选角对照表

续表

其次,《看电视》极大地限定了参与者的观看文本,使得节目反向观察社会的广度和真实性打了不少折扣。原模式中的设定是五个家庭观看每周最热门的电视节目,不管是来自BBC、ITV、Sky还是4频道自家。其他海外版也遵循这一规则,让参与者讨论那些“真正被热议的节目”,美国版尤其如此,为了反映广泛的观看兴趣,几乎每一期参与者观看和讨论的电视节目都不一样。然而《看电视》给参与者设定的观看文本都是湖南台的节目,有时在一些湖南台主打的节目(如《歌手》)的宣传期,会要求参与者通过芒果TV(湖南广播电视台旗下唯一互联网视频平台)观看该节目往期的内容。并且参与者在评价这些节目时会“由衷”地夸赞制作团队,使得这种观看更像是一场给定台本的表演。虽然节目组宣传这种限定文本是为了让湖南台更好地了解观众诉求、聆听反馈,然而收集这种小样本的观众意见既低效又太易操控,更何况并未有看到被点评的节目因为这档节目而做出任何的调整或改动,它更像是湖南台的一种开放的“姿态”,而非真正的目的。

《看电视》制片人潘歌在媒体看片会时表示节目是要在“互联网时代”打造“现实版弹幕”[22]。“弹幕”意指大量网友的吐槽评论从网络视频屏幕飘过时效果看上去像是飞行射击游戏里的子弹形成的幕布[23]。一方面,这种“弹幕”的定位可以看出《看电视》对原模式功能的消解,《凝视盒》旨在在跨媒体平台上还原社交媒体上的众声喧哗,而《看电视》只试图模仿用户信息海洋中一闪而过的一种“噪音”。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模式对参与者点评文本主体风格的设定:吐槽。吐槽一词来源于日语,就是日本的“漫才”中的“突つ込み”。“漫才”相当于中国相声的捧哏,其舞台职能就是专门找茬,指出对方话语中的错误,达到喜剧、讽刺的效果。《看电视》有意识地通过后期剪辑凸显参与者对节目或生活或观看伴侣戏剧化、极端化的赞美或丑化,来树立节目点评的“吐槽”特质。节目的一些参与者如二毛还因为吐槽“犀利幽默”得到了不少观众的追捧,然而对趣味性与娱乐性的一味追求,容易使观看者沉溺于文本带来的快感中,而忘记真正需要重视的问题。此外,因为观看文本被限定为湖南卫视制作或播出的节目,节目对参与者“吐槽”的张扬显示了湖南台的一种“自我轻贱”的策略,这种自我消解权威被认为是在社交平台吸引关注和获得好感的有效途径。这也印证了节目的主要目标是为湖南台进行自我宣传,而非反向观察观众和社会。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彭兰指出,以往的媒体是把受众当教育或满足的对象,今天的新媒体是把用户当基石,内容生产的力量[24]。从这意义上来说,《看电视》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在电视媒体上呈现一个纯用户生产的内容产品,然而却由于过于狭隘的目的性,把一档真正具有先锋性的社会观察实验变成了自说自话的自我宣传与浅层次的全民娱乐。当然,节目后期剪辑使用过多花字幕,涉嫌为参与者设计台本[25] ,以及在每个家庭的沙发上放置了广告商的抱枕等这一类细节问题也都削弱了这档真人秀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