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人性恶”造星:《音乐大师课》
第一季《爸爸去哪儿》收视、口碑的双丰收拉开了我国亲子类真人秀节目的序幕,单在2014年便有20 档左右以少儿为主体的真人秀节目播出。鉴于音乐选秀类真人秀与亲子互动类真人秀两种节目的成功,少儿与音乐这两种元素组成的少儿音乐类真人秀节目便迅速崛起了[49]。在这样的背景下,世熙传媒购入以色列少儿真人秀模式《大师班》(The Master Class),制作了《音乐大师课》(以下称为《大师课》)并于2015年在北京卫视播出。原模式的设定是由国内音乐界的四位顶级艺术家(不一定是歌手)培训16 位8-14 岁的天才音乐少年,在传唱国内外经典歌曲的过程中不断挖掘他们的音乐潜质,和观众一起见证他们在音乐世界的成长。节目的场景是一所音乐学校,孩子们会在空旷的、拥有五彩斑斓的观众座椅的礼堂一一试唱,每个导师选4 名学生,随后导师将在教室中一对一的训练这些孩子的演唱技巧、传递声乐知识、提高音乐素养,每一期孩子们都会在座无虚席的礼堂开一场现场音乐会,孩子们的家人也会受邀到场,得分最高的孩子将会与导师合唱一曲。该模式的主打特色是“不毒舌,不淘汰”。该模式节目于2012年在以色列播出后取得里程碑式的成功,评价收视份额高达48%[50] ,是当年以色列收视率最高的节目。这一模式也被卖到了瑞典、挪威、匈牙利、越南等国。
原模式的“不毒舌,不淘汰”从本质上说是反西方主流真人秀对人性恶的预设。长久以来,无论是社会实验类的《老大哥》还是选秀类的《偶像》又或者是职业竞技类的《厨艺大师》,都以“竞争”作为主要元素,而竞争过程中也难免甚至有意地去展现出人性中较为负面的东西:算计、背叛、攻击。参与者与参与者、参与者与评委、参与者与观众之间的冲突被刻意引导和放大,成为真人秀“戏剧张力”的来源。《大师班》突破性地摒弃了这一收视“利器”,把重心放在展现儿童的“纯真之美”、专业音乐教育与突破自我这些方面。不谙世事的儿童会有怎样的天籁之声与极具感染力的舞台表现力是吸引观众观看的最初动力。艺术大师浅显易懂地诠释歌唱的技巧,逐一讲解鲜为人知的表演窍门,也为普通观众窥探这一专业领域提供了便捷的途径。每一期孩子们学习那些传奇音乐人背后的故事,演练各种演唱技能,沉浸式地生活在音乐中,所以见证孩子们在每期的汇报表演中或完美或不完美地呈现他们一周所学的成果也显得更为真实。虽然同样涉及舞台表演的成长,《大师班》不会像《X元素》那样通过对选手进行进阶式的外形包装来打造反差性的成长感,也不会让选手在“独白室”式的镜头前演讲自己训练时的感想和收获,而是把时长留给真实的训练过程和现场表演本身。因为不设淘汰与晋级,选手之间的竞争并不激烈,悬念更在于一种内在的、与自我的竞争,即如何突破自我。而这种突破感既来自观众对每期的现场演唱会的直观感受,也来自评委专业而不失温情的点评——节目的评分等级分为4等:从“很好”到“最佳”,全都是正面评价,不存在“不合格”。因为孩子身上有最多的可能,所以当这些参与者收到全部是积极的反馈时观众也会觉得自然、合理。
这档旨在以孩子带动全家观看的节目虽然没能在我国创下收视纪录,但也一度进入全国收视榜前10位,并引发了观众对音乐教育与儿童成长等话题的讨论。中国版的4 位导师都是当红的歌手[51] ,为了弥补导师团构成相对单一的缺陷,节目组增设了一个“特约听课团”包括音乐界的权威评论人、著名词曲作者、声乐界的知名歌唱家及教育家等。他们的加入一方面提升了《大师课》的专业性和权威性,另一方面弥补了4 位音乐老师在资深性与影响力上的缺憾,拓宽了受众对经典音乐理解、阐释与传唱过程中的视野[52]。但由于这些专业人士仅在表演之后给出简短的点评,故而他们的专业知识对孩子帮助可能远小于对观众的帮助。事实上,原模式并不只对这一档节目产生直接影响,早在2013年在湖南台播出的少儿音乐竞唱节目《中国新声代》(以下称为《新声代》)中也可以看到很多《大师班》的模式元素。《新声代》同样是设置4 位导师,同样不设淘汰,同样具有“学员分班”“导师教学”“毕业典礼”等学校元素。但因为金鹰卡通与湖南卫视同属于湖南广播电视集团,《新声代》又是紧跟《歌手》推出的,在影响力和制作层面极大地受益于后者:《新声代》导师都是第一季《歌手》的嘉宾,灯光、舞美以及部分工作人员也来自《歌手》团队。所以舞台演出的视觉效果更为出彩,导师与学员的教学过程的纪录相较于《大师班》也显得更为自然,歌曲的种类和表现形式亦更为多元[53],《新声代》所收获的关注度要远胜于《大师班》也在情理之中了。因此,好的模式要孵化好的模式节目,仍需要合理的本土执行才能实现模式的特点。湖南台在拍摄各类真人秀节目中积累了大量的实践经验,故而在展现儿童的纯真特质以及他们“螺旋式”进步的过程中显得更为真实可信。相比较而言,《大师课》的教学过程给观众的感受更像是导师和孩子“彩排了好多遍一起把节目演下来”[54] ,为了淡化这种表演痕迹,节目组把教学过程压缩剪辑成花絮的形式,这也淡化了原模式中作为主打特色的音乐专业教育的内容。
但无论是《新声代》还是《大师课》,也都存在“符号化”孩童类型的问题。节目组虽然在选角上都能兼顾多样性原则,选择了一定比例的农村和残疾少儿,但在刻画他们的性格特点时却都难免落入俗套:乡村儿童都是苦难而早熟的,残疾儿童则是坚韧而乐观的。这种简单的标签化也损害了节目的真实感。此外,这一类少儿节目往往乐于标榜自己与成人真人秀的区别:不造星。如《大师课》就对选手制定了“上节目不化妆、出名后不代言”等规则。然而电视本来就具有附魅(enchanted)的功能,过于刻意地否认这种功能来突显节目“正确的价值观”,可能会适得其反。同样,《大师班》试图以每期一个主题的形式如“经典爱国歌曲”“长辈最喜欢的经典歌曲”“给我爱的家人唱首歌”在节目中传递爱国、文化传承、孝敬父母等价值观,这种“命题作文”式的叙事方法既偏离了原模式专注于专业音乐教育的初衷,又容易引起部分年轻观众的逆反心理。如何更加巧妙地传递这些主旋律信息,增进下一代对传统价值观的认可与自信,还需要更为深入地学习原模式节目的具体叙事技巧。
从上述三档模式的分析来看,以色列模式在国际市场,尤其是欧美国家的成功是因为他们会找到一个英美真人秀制作人也认同的方向,在此方向上做出一点具有形式上的特殊性和标示性的改编,例如《一站》的“活板门”(对应的方向是竞赛、知识问答游戏)、《新星》的“巨幕”(对应的选秀)、《大师班》的“无淘汰”(对应的是个体成长经历)。以色列模式对欧美文化尤其是美国文化的高度认同是其在全球关键市场取胜的重要原因,譬如,《一站》模式所张扬的“快节奏”与“多个试错机会”从本质上就与美国精神高度重合。王晓德指出以色列在战后受到美国大众文化的深刻影响,虽然以色列社会并没有完全被“美国化”,但“美国化”多少包含着以色列人对一种现代生活方式的追求[55]。故而中国制作人在学习以色列模式的全球化案例时,需要意识到这种文化上的相近性所带来的便利。除此之外,在引进海外模式时需要对模式节目在原创国成功的原因做更细致的评估:到底是因为模式本身的革新性还是因为模式与其国内市场的高契合。以色列国民文化素养总体较高,有些模式的设定对于观众素质差异相对较大的中国市场来说并不一定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