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略过的四十年成长史：《最高档》
《最高档》（Top Gear）（以下称为“TG”）是英国BBC于1977年推出的一档汽车测评节目，早期专注于汽车专业知识的讲解，2002年节目经改版后复播，以娱乐化的风格、异想天开的试车创意和堪比电影的视效吸引了全球观众，2013年，被收入吉尼斯纪录“世界最广泛收看的真实性电视节目”。澳大利亚、俄罗斯、美国、韩国等多个国家购买了版权，有一些海外版也获得了较好的本土反馈。中国曾两次引进该模式，第一次是湖南卫视于2011年制作播出，中文名就叫《最高档》，但因为节目播出反响平平，被提前下架。第二次由东方卫视于2014年引进，取名为《巅峰拍档》，在连续两季收视不佳的情况，这档节目也被停播。观众对这两档节目有着类似的评价，车迷觉得改编版太不专业，与原版效果相距甚远，而占大多数的非车迷观众则对汽车主题提不起兴趣。事实上，这两档模式除了购买了原版之外，都得到了原模式节目的制作人的全程指导或协助：《最高档》由原版制片人马特·艾米斯亲自指导拍摄，而《巅峰拍档》也有“TG”的资深制作人格兰特·沃德罗普和BBC 环球的诺尔曼·洛克哈特担任监制，原节目导演奈吉尔·彼得·辛普斯担任顾问。然而中国版节目的问题不在于是否完美复制原版节目，而在于试图将一档具有漫长历史和受众文化的节目压缩到一个十分成熟的模式中去，跳过前期培养观众、制作人的过程而坐享经漫长探索而来的后期的成果。
“TG”的现有模式包括了试驾评测（在普通道路上进行测试，检验汽车的驾驶质量、速度、操作感和可靠性等）、圈速排行榜（由神秘的测试专员Stig在节目专属赛道：一个废弃的飞机场测试不同的汽车，并计时制成榜单）、明星介绍型车（每期邀请不同的明星来专业赛道驾驶汽车，并计时排名）、酷车墙（主持人评价汽车是否够“酷”）、汽车新闻（汽车相关资讯）、超级测试（由主持人亲自驾驶汽车进行一段长距离的比赛，如计时赛：驾驶汽车还是乘坐飞机、火车、轮船等公共交通工具更快，或经济赛：以固定的油费到达指定地点，考察油耗性价比）等几个固定环节，这些环节并非是从2012年改版时就设定的，有些是逐步加入现有模式，逐步进行调整的。《巅峰拍档》在改编时只保留了4个环节：超级测试、明星圈速榜、挑战环节、咨询脱口秀，以避免国内观众因为环节过于繁复而丧失兴趣。然而，不仅“TG”本身就是一档具有40年播出史的节目，节目同期还有大量的“汽车杂志秀”等同类节目培养了英国观众观看汽车节目的习惯，英国上百年的汽车工业也孕育了相对浓厚的汽车鉴赏文化。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澳大利亚、法国具有相似文化背景的国家的改版编能收到较好的效果。
中国版试图直接搬用最成熟的原版节目模式来迎合一个汽车工业快速发展仅十来年的受众群体，由此将自己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有评论称成就《TG》的是三位主持人，他们的专业知识、极具个人特色的主持风格以及互补的默契打造了原模式节目无可复制的精神内核。然而这三位明星主持也是伴随节目一起成长起来的，并非一开始就是家喻户晓的知名人士：主持人杰里米·克拉克森曾辗转多家汽车维修厂学习实践，并和副主持杰姆斯·梅一样曾为媒体做过多年的车评采编，而另一位主持理查德·哈蒙德同样是汽车的狂热爱好者，拥有赛车驾照和直升机驾照。三位主持也是这档节目的编剧和导演，这使得他们成为节目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节目也因他们于2015年离职后收视率严重下滑，《华尔街日报》甚至称“BBC 失去了世界上最好的汽车节目”[6]。而中国版迫于高昂制作费用的压力，不得不启用流行明星来担当主持人以争取观众和广告费，然而这些明星却因为缺乏同等深厚的专业知识、解析汽车的能力以及对汽车近乎痴迷的热爱而降低了节目的专业性和娱乐性。“TG”作为世界上被观看次数最多的真人秀不仅仅因为节目对车迷具有吸引力，而是因为他们对非车迷也具有同样的号召力。BBC曾坦言：“克拉克森的风格改变了现代汽车报道的面貌，他深刻理解到人们不关心一辆汽车的气门正时、压缩率或者轮胎尺寸，人们只想知道这辆车能否提高他们的整体生活品质，是否能够吸引那些漂亮的人与他们约会。”这种信念贯穿了整个节目[7]。节目在专业性与通俗性的平衡关键在于对汽车的测评解说是否能与最广大的受众发生关联。汽车是复杂工程的产品，当需要运用语言来描述它们的时候，很容易陷入专业术语过多的语境中。但“TG”的三位主持人深谙把复杂信息转化为简单易懂语言的方法。克拉克森有过一段十分精彩的讲解，他在描述一辆汽车的转弯能力时曾说：“驾驶绝大部分的顶级车就像是驾驭一只公牛上楼梯。而这辆车的转弯则是像把蜂蜜涂在凯拉·奈特利（英国女演员）身上（极言引擎的平滑）。”[8]这种方式不仅突出了该车的技术特点，更真切地还原了一种带有情感的驾驶体验，远比告诉观众详细的汽车数据有效得多。这种对汽车的理解力与解说力绝非可以靠故作博学或背台词可以代替，遗憾的是，中国版节目不能像原模式一样，给予主持人与节目足够的共同成长的时间。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由原模式的主题——汽车所决定的。“TG”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真人秀模式，它设置的极致环境并不是要检验人或人际关系，而是要检验汽车，但汽车并不像人一样具有较大的差异性。所以中国可以较好地复制《爸爸去哪儿》《超级女声》这样的真人秀，当参与的人物、环境换了，会生成新的意义和文化，但对标准化生产的汽车而言，这种尝试往往费力不讨好。“TG”在十多年的制播中将几乎所有市场上能买到的量产车型都带到了他们的专用赛道检测，既包括经济型车，也包括一些神秘传奇赛车，还在海外专场测试过不少当地品牌的汽车。因此中国版节目一方面在车型的选择上难有新意，另一方面还要受到中国版的车手的驾驶水平、拍摄与剪辑的质量、创意设置的影响，导致了“远不如原版”的局面。从另一方面来说，“TG”的原模式节目本身就已经是所有国际版本的综合体和最高版本了，因为它已经覆盖了绝大多数车型和拥有顶级的制作技术。中国版的失利不在于没能很好地执行原模式，反而在于没有基于国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巅峰拍档》的编剧曾在Top Gear百度贴吧中发文称节目组深入地研究过原版节目，但受限于各种现实条件没能制作出同等水平的节目[9]。然而“同等制作水平”的节目不应是中国版的目标，把握原模式的制作思路才是。“TG”做车辆测评的出发点是为大众购买汽车提供参考指标，所以他们会“一本正经”地比较汽车的价格、油耗、操纵性，但在满足这种实际需求的同时又混合一种“脱离实际”的娱乐。例如，在测评一辆福克斯的车时，主持人就“突发奇想”提出了一个假设：“假如我被要求开着这辆车与皇家海军一起参与海滩登陆会怎么样？”然后他们就真的驾驶这辆车去参加一个小规模的军事演习，观众也就会由此知道这辆车能够适应沙滩的起伏路况，以及车内的水杯托刚好可以放得下一个军用的烟幕弹[10]这类无用但有趣的知识。又或者是来自捷克的车手与来自巴西的车手驾驶汽车踢足球，看谁进球多[11] ，“TG”模式中所有的竞赛或者挑战都不是为了分出高下，悬念也不是节目的最大看点，这些异想天开打造了盛大的媒体狂欢，乐趣本身就是奖赏。但这些创意也需尊重本土特色，韩国版“TG”的制作思路就与原版差异较大，充分运用了本土批量造星的资源，节目近一半的时长是留给明星试驾或访谈，明星嘉宾和主持人形成节目的对等的吸引力。此外，韩国军方的资源也是韩版的一大亮点，军队多次提供场地、装备和人员协助节目制作组，还出动攻击直升机与赛车展开追逐，将财富、时尚和入伍联系到一起[12]，不仅增加了节目的本土特色，也在隐秘地塑造韩国军队的正面形象。美国版则大量借用经典的电影追车情境，并融入了美国大众熟悉二手车、改装和修车等环节。如今中国国产汽车品牌、车型丰富，更新换代较快，尤其是新能源车、经济适用类车型在国际汽车市场已经树立了中国品牌，中国版的“TG”完全可以针对这两类车与国际汽车做对比测评，既能响应国家大力推广新能源车的政策，也能打造出中国特色内容，与本土观众联系更为紧密。